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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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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了一間書店。帶著久久縈繞在心頭的蒼涼感來到了這裡。其實從大一開始我就注意到它了,但我一直沒有走進來。 它緊貼著一棟暗紅色的教學樓,看起來就像凸出的一個小長方塊。它的面積不足十平方米。在它前面是一行高聳的法國梧桐,大片暗黃色的落葉鋪滿了地面,落在臺階上,落在那個火柴盒狀的小房子頂上。由於樹葉的遮擋,書店內光線有些幽暗。一扇朝南的小窗戶長年緊閉著,在走進書店之前,我曾想像在窗戶後面是不是堆滿了書架,而導致窗戶成了閒置物? 我能分辨出書店的名字。在細木門框頂部的一塊銅板上凹印著:情景書店。暗藍的書體上蒙落著灰塵。情景書店。不,它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書店,它只是一個小小的租書的地方,它不售任何書籍。它長年亮著一盞瓦數不大的白色燈罩的吊燈,從屋頂垂直而下。如海上燈塔的長明燈,指示著所有借走的書如出海的輪船一樣順利歸航。 我詫異,為什麼幾年來我都不曾想過來這個書店瞧一瞧?而相隔幾年之後,我來到這裡的感覺卻又是如此熟悉而親切,仿佛昨天我剛剛沿著這個臺階,腋下夾著一本書悄悄離開。 書店真的很小,但書倒是不少,狹長的空間四周都列放著一直頂到屋頂的書架。店內的燈光讓架上排放的書目清晰可辨。我注意到靠窗的地方並不放書架,可是為什麼窗戶總是緊閉著的呢?書店除了寥寥無幾的幾個讀者之外,還有一個女孩與一個接近中年的女人。女孩的表情一直很安靜,烏黑發亮的頭髮在腦後的位置盤了起來,髮髻上有一隻普通的粉紅色的蝴蝶結,中年女人坐在一個棕紅色的桌子後面,桌角堆著一摞書,她衣著素雅,嘴角有淺淺的凝固了的微笑,仿佛一片剛剛離開枝頭的落葉,帶有某種令人浮想聯翩的植物清香。 情況很明顯,中年女人是老闆,女孩是雇員。看見我進來,中年女人向我友好地點了點頭,然後將眼光停留在書店內某一個走動的身影上。女孩一直很忙,在書架間如松鼠般忙上忙下,整理書目或幫忙找書,夠不著的地方她就搬過來一個小木凳,很小心地踩上去,然後準確地抽出一本書,將書的正面翻過來,扭過身子問,是這本嗎?聲音甜美。 我緩步遊轉。書架上基本都是文學書。博爾赫茲、司湯達、雨果、福樓拜、瑪律克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薩特、加繆、杜拉斯……我驚訝我能如此親切地念叨出一個個文學大師的名字,我忍不住地將其中每一本書抽出來翻上幾頁,書本濃郁的氣息撲鼻而來,一種似曾相識的記憶再度油然而生。女孩終於為那個有點偏執的讀者找到了一本書,然後從凳子上下來了。另外幾個讀者也找到他們需要的書,各自做了租賃的登記後離開了。女孩總算可以緩了一口氣。她的臉上露出了簡單的笑容,雙手擱枕在身後,靠在書架上和中年女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們的聲音仿佛是在書架間迂回的一縷微風。我再一次將視線移向那扇窗戶,要是打開那扇窗戶,戶外的風是不是會湧進來,將書頁翻得簌簌作響呢?那樣的聲音也會像她們的談話聲那樣悅耳而溫暖嗎? 我借了一本瑪律克斯的《百年孤獨》。中年女人迅速在一本條格子冊子上登記下來,因為我是第一次借書,所以我需另交與書本等價的定金。 "請放心,當你第二次來借書的時就不需要付定金了。"中年女人口吻溫和地補充道。 "第二次與第一次有什麼區別嗎?" 她微笑:"當你借走這裡任何一本書之後,如果你會來還書,你以後還會經常來的,如果你不會來,那你可能連手頭這本書都會懶得拿過來還了。" 我其實想跟她說點感謝或贊許之類的話,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但我能感覺到內心有微微顫動般的感動。 女孩在我離開之後從書店走了出來,在臺階上清理著落葉。我回頭,看見燈光落了她滿背。 一本《百年孤獨》我差不多看了半個月。它讓我印象深刻,直至如今,在我的記憶中依然會時不時地迴響起類似"馬孔多這個鏡子似的城鎮,將被颶風從地面上一掃而光,將從人們的記憶中徹底抹掉,羊皮紙手稿所記載的一切將永遠不會重現,遭受百年孤獨的家族,註定不會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現了"(引用自《百年孤獨》)這樣的回聲。是的,雖然什麼都發生了,但一切卻好像還可以重新來過。孤獨看似結束了,其實只是改變了方向,另一段孤獨之旅才剛剛開始。就是這本《百年孤獨》,讓我在那個如黃昏般慘澹的秋季找到了寂靜的共鳴,開啟了我生活的另一扇神秘之門。 我帶著輕快的喜悅再一次來到這個書店。但這裡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變化:女孩走了。書店即便空間緊湊,也因為女孩的離開而一下子顯得清冷了許多。 由於窗戶緊閉的緣故,風不時從門口吹進來,在門口位置兜個圈子又悻悻地離開。泥土與敗葉的味道一時浮現,又陡然消失了。 我向那個中年女人問及女孩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問她這個問題,即使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還不是會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全無嗎?可是中年女人還是極其認真地在條格子冊子上給我寫下了女孩的名字。女孩叫肖麗。 我們近乎嚴肅地關心一個離開了的女孩的名字,我們似乎都在佯裝無意地抓住某一個已不存在的東西,並試圖形成話題來化解我們之間的局促。我們本不甚熟悉,緊張的空氣讓我們彼此都感到不自在,但似乎我們又互相需要這樣的緊張感來彌補內心一片莫名的空白。那個夜晚,我莫名地長時間逗留在了書店裡。 我一直坐在離她很近的小木凳上,吊燈就在我的頭頂,我能感受到光線灼熱微顫。她告訴了我有關女孩的一些事情,女孩是她家鄉的一個遠房親戚,她將她帶到了城市來,她教她閱讀,她讓她在這個城市有一個睡覺、學習、工作的地方。她說,女孩總會離開的,總有一天女孩會找到一個更好的工作離開的,這種事情不值得驚訝。順著女孩的話題,我們漸漸聊開了,一時略有尷尬的氣氛也罄盡全無,自然、安靜、溫暖的感覺在我內心款軟滑過,我甚至能聽見風吹動臺階的落葉輕輕走來的腳步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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