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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即使一個人有過人之處,那也只是體現在意外,而意外是永遠等不來的。"我打斷了她的話。我驚訝於我們互相搶話的行為,這在我們之間是很少出現過的。

  "是的,所有的意外到來之前,每一個人都必須事先經歷一段漫長的不同尋常的折磨與煎熬……"

  我們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她再一次點燃了一支煙,逼仄的房間讓我感覺缺氧般的難受。

  "你從來都沒有想過畫我,是嗎?"她話鋒突轉。

  我沉默。

  "我知道,哪怕我的一個側影你也不曾想過要畫下來。"她自嘲般自問自答。

  "不是這樣的。你知道的,其實我並不是能夠畫好每一張畫,正如你所說,我缺少畫好你的意外。"

  "這個意外我還需要等待多久?"她幽聲問道,"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讓我對你的等待一次次地從可以忍受變成了無法忍受?"

  "你在意畫上畫的是誰嗎?"我很吃驚她所說的"無法忍受",而更讓我吃驚的是,我這句話隱約流露出來的刻薄,這並不是我的本意。

  "你在嘲笑我嗎……"她突然停止了說話。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連忙辯解。我並不是在苛責她的自相矛盾,我想不到畫裡的林小惜會讓她受到"無法忍受"的傷害,或許我們本就不應該談到這個話題。我提議出去走走,房間太昏暗了。她沉默了良久,然後緩慢地在窗臺的地方掐滅了那燃燒了半截的香煙。她轉過身來,我看見了她眼眶有淚珠滴落下來,但她卻面帶微笑。我想,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控制不住在我面前落淚的呢?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我不得不承認我與她之間的親切感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儘管我們因為一些事情曾經產生過隔膜,但是我們之間依然不會因為隔膜而真的隔絕對方。我將她拉了過來,她輕微地掙脫了一下,然後還是靠近了過來,我扯著襯衣的袖口為她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她往後仰著別著臉,表情有點僵硬。

  "你這是在表示在乎我嗎?"她問我。聲調矯情。

  我愣住了,手不由得離開了她的臉。我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不過鬼才知道我說了些什麼。

  "你承認了?"她狡猾而嘲諷地看著我,"那將這些畫都燒掉吧!"

  "不!不可以。"我肯定地說。

  她暫態一把推開了我,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出了房間。

  我愣在原地,我的衣袖被她眼淚濡濕的地方有一片冰涼如海水般緩慢地漫了上來。我不知道我如何才不會傷害到她。我感到了輕飄的氣餒。

  我鎖上了房門,她並沒有跑遠,我在後面跟上了她。初春季節,河水青青,芳草離離,嫩黃的新枝愈加醒目。我沒有問她,她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估計哪怕我問及,她也不會告訴我,我們正順著河邊的路拐回學校。

  她的臉上恢復了冷峻的表情。她走在我的前面,在穿過那道木橋時,她停頓了下來,她說:"你走前面。"

  橋面很窄。我儘量放輕腳步,她跟在我的後面,在橋中央的地方,她輕聲說:"我們停一會兒,好嗎?"

  橋上沒有欄杆。停頓下來會讓人感到突然失去平衡感,我努力做到不往河下看,也不去想此時此刻可能會面臨的失重情況。她在我背後抓著我襯衣的衣角,身體約有約無地接近我,我感到一陣風從我們身體之間的縫隙穿過,背脊有汗水湧流。

  就在那一瞬間,我感覺那縷力量只是來自於一瞬間,是的,我感到她在我的背後只是輕輕地推了一把,只是輕輕地,我就順著那縷力量不可抑制地掉了下去,一直到落進水裡,被一股刺骨的冰冷所刺激後才明白過來,我掉進了河底。我被河水嗆得喘不過氣來,一股帶著塵土與敗草的河水從我的鼻孔嘴巴直灌而入,我無意識地撲騰著浮了起來,但我腦子一片空白,我也不記得我是否喊過什麼,我什麼也看不清就又沉了下去,我感到異常難受與心臟位置不斷加劇的膨脹感,而奇怪的是,很快就有一種催眠般的舒適與放鬆隨之而來。

  腦海中浮現起了落水那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河邊那間畫室的窗戶突然打開,一個我熟悉的身影--林小惜,她站在窗臺的地方,遠遠看見了我落水的過程。我眷戀地向她投去了最後一束目光,我伸出手來想抓住些什麼,但是什麼也沒有抓著,我只是在下墜般的舒適感中慢慢入睡,我感到眼皮好重好重,我好累,好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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