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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在那一刻之後,就只是忙著尋死了。

  9)至此故事已經完整。

  吉諾還依在他的身邊。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仍舊是一片靜悄悄的。教室的門卻忽然被推開了,刺目的日光射進來,吉諾看見像龍捲風一樣一片梭形的塵埃在日光下飛舞,隨後它們就都鑽進了那個走進來的身體裡,再也看不見了。吉諾看到走進來的是她的父親。

  父親站在門口的地方,面色上的表情憤怒而肅穆。她忽然覺得父親很高大,完全遮住了射進來的陽光。她從男人的身上離開,坐直身體,錯愕地看著父親。

  「你找我算帳好了,放掉我女兒!」吉諾看到爸爸像只子女被擒的豹子一樣咆哮著。

  吉諾看到她身邊的男人的目光早已經像磁石見到鐵一樣,緊緊地吸附在父親那張緊繃著的臉上。他緩緩地站起來。

  父親雙手握著一根很粗的鐵棒,擺出一副隨時對抗他的出擊的姿勢,喉嚨裡發出一起一伏海潮似的聲音。他已經面對父親站好,忽然間從身後的腰間抽出一把彈簧刀。騰的一下,他打開了刀,刀子亮著錚錚的白光,宛如一個預示災難的閃電從黑寂寂的天空劃過。男人是背對吉諾站著,吉諾看不到他的臉,但是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顫抖得厲害,幾乎是一種低聲的抽泣:

  「你為什麼要推下她?你說!為什麼?」他低吼著,雙腿在劇烈地顫抖,吉諾覺得身下的地面都振動起來。

  吉諾看著男人的背影。她腦子裡有大片的空白,她可以抱住男人的腿來解救父親,她問自己是否要這麼做,眼前的這個男子早已失去了彼時的溫和,他現在像個點著了的炸彈,吐著滋滋的火芯子。他亮著他的刀,他是要殺死她的父親。這是否是一場幻覺,這愉快的一天是不是一個騙局?如果男人帶她走,是一場私奔還是一場綁架?

  她卻感到她身體裡的力量在阻止她抱住他的腿來解救父親。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無助地把身體靠在跳馬上。這時她的父親已經開口說話:

  「其實你要算帳也不該先找上我。」

  「什麼意思?」男人已經變得十分激動,他晃了晃手上的刀,顫聲問。

  「有人指使我那麼幹的。」她父親說。男人和吉諾都是一驚。

  「誰?」男人大吼道。

  「是你的母親。」父親說,臉上掠過一絲狡黠的微笑。

  「閉嘴!你在說什麼?」男人像是被擊中一樣,上前走了一步,揮著刀子搖頭,他不肯相信。

  「你母親要拿掉她肚子裡的孩子,來求我這麼做的。我起先不肯,不過她願意那跟我上床作為交換條件,唔,我那個時候剛死了老婆,正是寂寞,嘿嘿,所以我最後經不住她的誘惑,就答應了。不信,你可以問你的母親是不是這樣……」父親說得一臉坦然,仿佛沒有絲毫錯誤是他的,他是徹頭徹尾無辜的。

  「不!」男人仰天大吼一聲,已經徹底崩潰一般拿著刀子沖著她的父親就捅過去。她的父親連忙舉起鐵棒來抵擋。他們搏鬥起來。

  吉諾的跳馬(15)

  吉諾還靠著跳馬坐在地上。她忽然變得格外鎮靜。她已經不再看兩個男人的搏鬥,只是伸出一隻手,哐啷哐啷地敲打著跳馬的鐵腿,然後她側著頭,把耳朵湊過去,好像裡面發出了什麼奇妙的聲音,如此地引她入勝。兩個男人的搏鬥好像發生在與她毫不相關的另一個世界。她覺得她在敲打跳馬的時候,好像聽到了那個死在跳馬上的女孩的靈魂在說話。她的靈魂好像一直纏在上面,無法掙脫離開。

  那一邊的搏鬥仍在繼續。男人已經占了上風,他的刀瘋狂地揮舞著,砍險些傷了吉諾父親的手臂。她的父親倉惶地沖出了教室。男人隨後舉著刀跟了出去。

  二十分鐘後,男人沿著這排平房的邊向著這間教室走回來。他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胸前的皮膚有重重的抓傷痕跡。他的刀上還有鮮紅的血流淌下來。而此時屋子裡的吉諾正把眼睛微微地閉起來,頭側著,耳朵貼在跳馬的一根腿上,認真地傾聽。

  吉諾聽到那女孩跟她說,其實在跳馬助跑的時候,能聽到呼嘯的風聲,很大很大,漲滿了整個耳朵,讓你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於是不會有那些總也放不下的煩憂,你只是跑,像是穿過風去了別的世界一樣的疾跑著,然後在騰空的一刻,你就會以為你飛起來了,就好比一隻翅膀結結實實的鳥兒那樣,離開了地面,你就會感慨,終於離開了,終於自由了,那一瞬間的感覺,是一種完完全全的解脫,很輕很輕,像是一支潔白的羽毛。美妙極了。

  真的嗎?比什麼都美嗎?比跟最愛的人在一塊兒還美嗎?吉諾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問。

  真的,比跟最心愛的人在一塊兒還要美。飛起來的那一刻,忘記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就只是想著飛起來了。女孩說。然後女孩笑眯眯地望著吉諾,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臉,把小嘴巴附在吉諾的耳朵邊,輕聲對她說:

  現在這架跳馬歸你了,你也試一試吧?

  男人再次走到這間教室門口,他身體搖搖晃晃,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他一腳踩進來就看到,吉諾正在距離那跳馬七八米的地方,她忽然向著那架跳馬跑過去,然後在跳馬的前面稍稍停頓,騰空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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