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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雖知道母親一定會十分傷心氣惱,可是他卻仍舊沒想到母親會是這樣的決絕。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戰爭開始了。他不斷地請求母親,他甚至給她下跪,求她的寬恕。可是卻沒有絲毫轉機,母親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冷酷,他根本無法動搖她半分。

  然而女孩的反應卻越來越劇烈,上課的時候嘔吐,沖出教室去。他必須帶走她,不然遲早會被發現,使她成為全班的笑柄。

  他們開始密謀悄悄逃走。但是這的確需要一段時間。他到處湊錢,他先後賣掉了他的網球拍,運動球衣和球鞋。他還借了很多朋友的錢。這時候他已經對母親很冷漠,早出晚歸。他對於母親的不諒解失望透頂,不再向她懇求什麼。

  吉諾的跳馬(12)

  7)「你們順利逃走了嗎?」他突然停了下來,吉諾連忙問。故事已經變得十分激烈,她不能不被後面故事的發展所牽動。她已經十分喜歡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敘述故事綿長哀傷,那份對他的愛人的感情分明地滲透出來,令他變得猶如古希臘神話中將要殉情的王子一般地迷人。

  可是他沒有立刻把故事說下去。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看看窗外,他說:「下午的課已 經開始了。」

  「嗯。」吉諾附和道。

  「你能帶我去學校裡面看看嗎?」他用了一種她根本無法拒絕的企求的口吻。

  「你想看什麼呢?」吉諾問。

  「我想找到我們那個時候用過的跳馬。」他說。

  又是跳馬。吉諾微微蹙了一下眉,她至今十分困惑跳馬到底和他的故事有什麼相干。她忍不住問:

  「到底跳馬怎麼了?你為什麼總是對那東西念念不忘的?」

  「我會告訴你,現在陪我去找找它,好嗎?」他仍舊懇求,迫切得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們離開了咖啡店就像學校走去。吉諾內心有些恐慌,她想如果她爸爸此刻就端坐在傳達室裡,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從外面走進學校,會怎麼樣。她整個中午都失蹤了,卻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她爸爸看到肯定會要了她的命。

  於是在快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停下來,並對男人說:

  「你在這裡等等,我去看一下。」男人點點頭,他從不多問,這令吉諾感到舒服。於是吉諾悄悄地走到傳達室的旁邊,身體貼著一面牆,慢慢挪到窗戶跟前。她把頭探上去一點,剛剛能透過玻璃看到裡面——沒有人。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歡喜,沖著他喊:

  「喂,過來啊。」他於是慢慢向她走來。忽然,吉諾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好像忽然體會到了男人和他的女孩一起跑去火車站想要私奔時候的心情。她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覺得自己是他的那個小情人,那個義無反顧地懷了他的孩子也不後悔的姑娘。他現在向她走過來,他們好似要去做一件十分偉大的事情,他要領著她走,逃開這圍困她的鬼地方。啊,多麼好。吉諾興奮的臉上淌下汗水來,她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放進溫暖烤箱的麵包,身上都流淌著甜膩的糖蜜。他走過來的時候,她猶豫都沒有猶豫,她抓住了他的手。而他好像並沒有十分意外,也沒有抗拒。

  她牽著他的手穿過學校的幾座教學樓,操場,然後到了學校的後牆根下。這裡依著學校的後牆有一排的平房。敞開的窗戶上鑲嵌著半塊半塊參差不齊的玻璃,青色水泥牆上隱約留著小孩子用粉筆畫上去的淩亂的塗鴉。四周生滿了荒草,秋天裡的枯色一片。顯然,這裡是已經荒廢很久。這裡因為離她家住的那間小屋不遠,所以她比較熟悉。她對他說:

  「這裡有好幾個廢棄的教室,也許放著從前的體育器材也說不定。我們一個一個進去找找吧。」男人點點頭。

  他們推開一個又一個教室的門,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塵灰味道。蜘蛛網密佈,地上有倉惶躲閃的老鼠,而受了驚嚇的蝙蝠也嗖的撐起翅膀,迎著他們的臉就飛了出去。吉諾有點害怕地躲到他的身後。他仍舊牽著她的手,向前走幾步探著身子把房間裡的器材看清楚——他們找到了廢舊的乒乓球台,羽毛球排,癟了的籃球,半截半截的接力棒。

  在他們進到倒數第二個教室的時候,他還沒有向裡面走去,就忽然停住了。他用沙啞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對吉諾說,又像只是對自己說:

  「它在那裡。」這間教室十分空曠,吉諾穿過黑洞洞的房間裡濃重的煙塵,看到了那架斜斜地站在教室一角的跳馬。她陪著他走過去,拂開一圈一圈纏著它的蜘蛛網。她才看清它的四條鐵腿還在,而上面那塊皮子包裹的「馬背」已經缺失了一半兒,皮子破損,磨光了,露出裡面白花花的棉墊和線頭。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然後他緩緩地鬆開握著的吉諾的手,伸過起,很認真地拂去上面的厚厚的土。他又搬起它,兩隻手像是托著寶貴的貢品一般地把它舉到教室的中央。她跟著他走過去。一隻手放在它的背上,碰了碰它。他看看她,像是對她帶他來這裡找到它表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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