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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這個招呼一打就是幾個小時,兩人坐在十一月清冷的臺階上,說著話。無非是文學社的一幫人,學校的趣事,自然她也問到了他關於競選學生會主席的事情。他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燃起藍色的火苗,點著一根煙,猛吸一口,轉過臉問她:「你聽說什麼了嗎?」

  她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自嘲地笑笑:「非議,對吧?」

  她囁嚅著:「啊……沒有……」

  「有的。說我不擇手段,對嗎?」他幾乎要挨到她臉上來。

  不待她回答,他突然轉了話題:「流星,這個詞,會讓你有什麼聯想?」

  「《流星蝴蝶劍》!」劉蓮說的是前幾天才在大禮堂看的老電影,梁朝偉和王祖賢演的。

  「呵呵。」他笑,「聽起來很江湖的嘛。」

  「江湖可真是個快意的片語,鮮衣怒馬,仗劍走天涯。」她把武俠片的主題曲都搬出來了。

  江淮搖頭:「不,我理解的江湖不是那樣的,該是……」他打著手勢說,「老江湖吧。有陷阱、末路、絕境,新人笑舊人哭,婊子立牌坊,浪子不回頭。」

  她聽得入迷,問:「還有呢?」

  「背信棄義,湧泉相報,囂張和無助,人前的虛張聲勢和人後的空洞脆弱,很多況味。」

  她小心翼翼地說:「你說的,是政界、商界、文壇和黑道吧?」

  「是啊,它們太過複雜,充滿血腥氣,可這才是真正的江湖,行不義之事總以神聖為名。」江淮說,「劉蓮,對我而言,這就是我的江湖。我家裡很窮,從小我就明白,這人生,如果需要走得像樣的話,我付出的,該比別人多,且不該有任何怨言。」

  天漸漸亮了,清晨初露的晨曦下,他的笑容依然那樣樸素晴朗,乾淨的臉,濃眉大眼,說不盡的意氣風發,仿佛有種天生的威嚴撲面而來。

  他站起身:「劉蓮,我早就選好了將來的路,很多事情,我也是懂得的,但我沒有辦法。你明白嗎?」

  她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又不好意思問,茫然地點點頭。

  江湖。他說到江湖。多年後的某一天,他們真的就相忘於江湖了。不,並不是相忘,仍是愛著,但此生,這愛,無法繼續了。那時劉蓮想,肯定是上輩子偷了懶吧,不夠耐心,沒有修到此生相濡以沫的緣分。

  回寢室後,室友們都在。劉蓮把江淮的話複訴了一遍,問:「他對我說這些,用意何在啊?」

  陳苔蘚說:「很簡單,他想告訴你,你和他的方向不一樣。」

  林蓼藍說:「不錯,他選擇的路,和你的,是兩回事。就算他喜歡你,一旦兩者有衝突的時候,他一定會犧牲你。」

  「他會喜歡我嗎?會嗎?」劉蓮問。她這時已經打聽到,那個紅衣女孩嬌娜並不是他的女朋友。

  韓九月笑著說:「得了,花癡又發作了。」她的手停在畫布上,猛地轉身,「儘管現實生活確實如他形容的那樣,不過,我還是喜歡你所說的江湖,我來畫吧。」

  幾天後,她就畫了一幅,送給劉蓮。色彩一如既往地沿襲她慣常用的黑白紅:冷峻的黑衣男子,用扛的方式挾著紅衣女子,共騎一匹白馬,狂奔在叢林中,青絲飛揚。畫得相當飄逸,似乎可以聽見風聲呼嘯,壯烈唯美,蘊涵著一種很孤獨的詩情。她很少畫如此色彩明亮的油畫,她把這幅畫命名為《我的江湖,我的花朵》。

  陳苔蘚說:「阿九,我怎麼感覺好像是搶親啊,山大王看中了京劇絕世名伶,殺得人仰馬翻的,將她虜獲到山裡,做壓寨夫人。」

  韓九月看了她一眼:「是啊,我就是這麼想的。」

  「那我也要!你給我畫吧!」

  林蓼藍說:「我也要。」

  「好吧。」韓九月說,「我餓了,改天給你們畫。我今天得多吃些,晚上有表演。」她說的是校慶晚會。這一兩個月以來,林陰道兩旁張燈結綵,橫幅上大大的四個字「百年校慶」,壁報上繪著繽紛的圖案,據說國家某領導人屆時將出席,校方目前收到海內外校友捐贈的款數十分巨大。

  四個女孩子就敲著飯盒叮叮噹當地朝食堂走去。天氣很好,朵朵白雲,大而清楚,天藍得像水洗一樣明澈。燦爛的陽光將雲影投射下來,樹木明晰得發亮,女孩們都愛極了這樣的景致。很多人穿梭於食堂和寢室之間,一隻歷史悠久的喇叭發出空曠沙啞的聲音,震耳欲聾。

  打飯,打開水,端著飯盒坐在操場上曬太陽。學校裡正流行疊幸運星和千紙鶴,說是把愛和思念疊進去,就可以給愛人帶來幸福平安,一時間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疊它們的女生,上課疊,走路疊,就連吃飯還不時停下來,疊上幾個。

  廣播裡傳來劉德華的《一起走過的日子》。

  如何面對,曾一起走過的日子

  現在剩下我獨行,如何用心聲一一講你知

  從來沒人明白我,惟一你給我好日子

  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

  多少風波都願闖,只因彼此不死的目光

  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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