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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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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起身從擱在講臺上的資料夾裡拿出一份試卷,推到她面前:「瞧,很有意思的答案。」 她看了看,臉馬上紅了,正是自己答的、署陳苔蘚名字的那一份試卷。 他指著那道賞析《秋思》的題目,笑道:「詩歌裡這麼明顯的一個愁字,居然被分析成樂觀的浪漫主義?」看著她發窘的樣子,「你的試卷比她答得好得多,不過,沒她這麼可愛呢。」 很多年後,她才知道,他根本就是識得她的字跡的,卻故意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窘迫,他覺得這女孩子又氣又惱又羞怯的樣子,很迷人。 雖然後來,她在他面前,多半是口齒伶俐,眉飛色舞的。可他記在心裡的,還是那個年輕的姑娘,那一低頭的溫柔,像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陳苔蘚給她的幾本詩集裡,她獨獨喜歡那首《越人歌》,看了一遍,就喜歡上了。她把那首詩稱作中國灰姑娘的故事。划艇的江南小女子,滿心傾慕乘舟的翩翩王子,勇敢的她用歌聲告訴意中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可是劉蓮不敢,她不敢告訴他,她喜歡他。 她沒有任何把握,她覺得他好像總是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哪怕他近在咫尺,溫暖隨和。 陳苔蘚早就回到寢室了,見劉蓮遲遲才回,留心看了看她的表情,放心許多,道:「一、二、三!」 話音剛落,作畫的韓九月、聽收音機的林蓼藍和她一起唱了起來:「劉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喲,江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喲。」她們拍著手,一下下打著拍子,邊笑邊唱,在寢室裡晃來晃去,擠眉弄眼。 韓九月掛在窗前的畫被微涼的風中吹動。24寸的畫布上,鋪天蓋地的漆黑,只在右下角用口紅寫了兩個字:現場。 劉蓮湊近看,發現下面還有一行淡淡的鉛筆字,在黑色底色下,字跡是銀灰色的,寫著:殺母弑兄,背棄救命恩人,製造不在現場的偽證,涉水而逃。1997年10月8日記夢。她念出聲,回頭朝韓九月笑:「呀,你的夢?」 「是啊。不過,苔蘚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可別學我這麼毒辣哦。」 劉蓮就這麼加入了文學社。陳苔蘚雖然也考上了,卻以不喜歡受拘束為由,退出了,仍是整天和一幫哥們兒踢球。她的裝束一向中性得很,短跑速度奇快,性格又爽朗,居然在本屆校隊混上了一個替補前鋒,當然,男孩子們還是很照顧她的,只要她上場,出腳就不那麼粗野了。 除了長相背道而馳之外,韓九月和陳苔蘚都是狂歡化的人物,追求自由,個性張揚,對自己的愛好投入百分之百的熱忱。九月很漂亮,聰明得像妖精,她喜歡畫黑貓、銀針、狂風,閃電……追求毀滅的氣質,對意象的運用呈現出一種詭譎、瑰麗的傾向,古怪、震撼,天馬行空。她的教授是個活潑的小老頭兒,思維跟年輕人一樣開明鮮活,認為繪畫就是講究這麼點個性,對她很是欣賞。可她的同學覺得這姑娘太過張揚,不怎麼喜歡她。 中文系的陳苔蘚也是教授的得意門生,她的文字俐落極了,沒有經過刻意的梳理和控制,也沒有受學院化和翻譯體的影響,搖曳生姿。她喜歡寫體育評論,經常在廣播台裡播送出來,大氣犀利,根本聽不出是女孩子寫的。 儘管兩人在寢室裡相處只是淡淡的,遠遠不如林蓼藍和劉蓮親密,私下卻是甚為欣賞對方的。只是舞臺下的九月很安靜,神情中有點冷淡,還有點傲慢,向來鬧騰的陳苔蘚就算和她都在寢室裡,也不大交談。 林蓼藍有個同鄉過生日,到校外熱熱鬧鬧地包場子,邀請她過去,她說下午還有課,去不了。對方表示她可以晚到一會兒,實在推不過去,下課後,她只好去,手裡拿著劉蓮陪她去買的禮物,一條米色的絲巾,簡潔大方的圖案,很容易討好。 陳苔蘚說:「我們誰要是過生日啊,就在寢室裡張燈結綵好不好?」 「行啊,可以買些東西回來吃。」 「我負責收禮物!」 走到南門口,林蓼藍意外地碰到經濟系的一位同鄉,是個內向的女孩,騎著一輛二八大車,搖搖晃晃。眼看同鄉快要摔下來了,她趕緊跑過去,幫她扶好。 「呀,是你啊,林蓼藍?」同鄉手忙腳亂地停好車,跳了下來。 「這是你的車?」 「嗯,我買的,花了八十塊,從我一個師兄那裡買的。」同鄉拍著車,「怎麼樣?還不錯吧,八成新呢。」 「是不貴,不過你這麼小的個子,怎麼買這麼大的車?」 「哎,只能買到這輛了。我做了兩份家教兼職,買輛車方便。」同鄉問,「你也是要去參加生日聚會嗎?」 「是啊。」林蓼藍說,「你看,時候不早了,都要遲到了。」 「一起走?」同鄉說,「我們得趕快。到得太晚多不好意思。」 林蓼藍點點頭:「我來騎吧。」 「能行嗎?」 「沒問題,我以前就是騎這種車的。習慣了。」林蓼藍跨上車,扭頭,「上來吧,美女。」 同鄉猶豫地坐上去。 這車竟然出奇地好騎,林蓼藍因此心情愉悅,她穿著黑風衣,迎著風,哼著歌,騎得飛快,將人群和路邊的樹木統統甩在後頭,長髮飛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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