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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四)

  夏樹說得十分瀟灑利己,其實做的是另外一套。

  十五歲時,她有過一段短暫又不堪的戀情。

  對方在老師家長眼裡是所謂的「不良少年」,從來不穿制服,總是一身朋克造型,出勤率極低,以致入學大半個學期後夏樹才發現自己有這樣一個同班同學。最初的印象是:熱血衝動自負加沒頭腦。

  當時的夏樹由於各方面的原因,正處於自暴自棄狀態。所以,在被毫不浪漫地告白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也許,倔強、伶牙俐齒、兼具傲慢眼神和恬淡笑容的夏樹,因為令人難以轉開視線的鮮明個性,對交往不多的人而言是極具吸引力的,但久而久之,那份神秘感就會消磨殆盡。

  男生對什麼事物的熱衷都有個時效,很快對夏樹產生癡迷又很快回歸了之前的遊戲大戰和幫派鬥爭——僅僅是不同學校「少年遊俠」間的勢力之爭而已。女友,從某種角度來說也變成了顯示自己魅力的擺設。然而,夏樹需要的卻並不是用來顯示自己魅力的男友。

  夏樹動盡小女生的心機吸引男生的注意,卻都成效不大,甚至招來了對方輕微的厭煩。最後她做了平生最愚蠢的嘗試,在男友面前和另一所中學少年党頭目搞曖昧,男生果然勃然大怒,但夏樹沒想到這怒火並不會轉化為對自己的關注與珍惜,而是矛盾直指「竟敢打我女人歪主意」的「情敵」。

  兩校間同年級不良少年間的矛盾愈演愈烈,直至震驚學區的群鬥事件的發生。

  事件升級後,身為這場群鬥的導火索夏樹就不可避免地浮出水面了。

  教導主任把她父親叫到學校,清算了入學後的曠課、早戀、遲到早退、不交作業、頂撞老師、混跡在少年幫派中等等所有罪狀,勸其退學,否則要給予嚴重警告處分。

  可是,能轉去哪兒呢?

  夏樹不僅在自己學校的處境前所未有的艱難,而且附近幾個學校也惡名遠揚。

  即使最後轉到了上海,試圖開始全新的生活,也還是會有一兩個易風間這樣知悉她不堪戀情的人,使夏樹無法徹底了斷與過往的聯繫。

  哪裡都沒有容身之所。

  更可悲的是,如同母親那樣「因為愛,而變得自私和狡猾」,累及愛自己的人——命運註定一次次帶著她回歸原點,重蹈覆轍。

  就像,匆匆流逝的每一個日子都始於日界線又終於日界線。

  時間是圓的。

  (五)

  「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每次我們在天臺時周圍都一個人沒有?」夏樹把咖啡牛奶夾心蘇打餅乾按慣例擺開,沾著牛奶醬的一半遞給程司。

  「因為每次你都是在我之後上來的啊。」男生接過餅乾兩口就吞下去了。

  「那又怎麼樣?」

  「天臺周圍的防護欄做得不夠高,學校為防止有學生失足掉下去,於是給上天臺必經的那扇鐵門上了鎖。所以不會有人到這裡來。」

  「哦,那你怎麼能上來呢?」夏樹掰開下一塊餅乾時對程司揚了揚咖啡味的一半,「要不要換一下口味?」

  「不用,我習慣吃那一半了。」程司還是拿了牛奶味的一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口齒含糊地繼續之前的話題:「我有『芝麻開門口訣』啊,偷來的。」

  「從哪裡偷來的?」

  程司指指周圍飄蕩著的白色床單:「保健室咯,他們需要定期清洗這些放在這裡曬,服務部當然也有備份鑰匙,不過我是去蹭假條時從保健室順來的。」

  「保健室是什麼?」

  「欸?你以前的學校沒有嗎?那你們學校的人感冒、拉肚子、生理痛、給傷口換藥還有開假條什麼的,怎麼處理?」

  「哦,是指醫務室?那還是有的。」

  「沒錯,就是醫務室的意思。」原來只是名稱不同。

  「那給我配一把好不好?」

  男生果斷拒絕:「想都別想。小靜她問我要,都沒給。配多了就不是秘密基地啦。你要上來時叫我不就行了麼?」

  「嘁——小氣。」夏樹癟癟嘴。

  程司又自然地取過夏樹剛掰開的一半餅乾。

  「奇怪啊,為什麼身為一個男生會這麼執迷於牛奶口味呢?」

  「呵呵,誰知道呢。」

  夏樹手一滯,突然再也吃不下去了。

  誰知道呢?

  幾乎一樣的語氣讓夏樹想起,,這又是一句黎靜穎的口頭禪。順帶想起的還有黎靜穎對咖啡的執迷,她每天上午下午課間和午休時總要和一大杯濃咖啡,大部分人喝這麼多咖啡都會出現神經過度興奮的不適反應,但她不會。夏樹以前雖然覺得奇怪但並沒在意,只覺得這位優等生是為了保持學習精力,但現在看來也許只是因為對咖啡上癮。

  而且也很可能是這個原因,使與她最親近的人連咖啡口味的半塊餅乾都習慣性地讓給她。

  「夏樹你是從小到大都沒什麼同性朋友麼?」

  「欸?」女生回過神,「也不是。雖然不多,但還是有的……有最最重要的一個。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只有她在我身邊。有一陣我爸找的女人對我很不好,我在家簡直待不下去,我爸工作忙,沒注意。在學校又有很多流言蜚語讓我不得安寧。因為我本身家庭情況比較複雜,班主任總是對我小心翼翼,時不時在同學面前提醒他們也得小心翼翼地對待我,這樣其實有時反而起反效果。再加上我習慣和男生們一起玩,他們開始不那麼複雜,久而久之,女生們也開始排斥我,議論我,說我媽媽明明還活著只知道裝可憐博取大家同情。我很想滿不在乎,可是我沒有辦法阻止自己感到疲憊、委屈和孤獨。我不知道我前世今生到底犯了什麼天條。竭盡全力對每一個人好,卻換來世界對我這麼殘酷。所以那段時間,我每天面無表情行屍走肉,哭得已經連自己都厭煩了,過得孤立無援。只有一個女孩子整天跟著我,我們兩家住得近,她媽媽和我親生媽媽好像在大學時認識的,她參加了學校的繪畫小組,希望我給她當模特。」

  程司笑起來:「模特?」

  「嗯,搞得煞有介事的。她說我很擅長長時間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哈哈,那倒是。」

  「然後我每次難過的時候她就會纏著我畫我,不停地說『夏樹同學,幫我笑一下』,她說要畫開心的人,老師是這麼交代的,我只好很生硬地笑著讓她畫。後來我和她成了好朋友,我知道她其實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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