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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慕容清嶧返回客廳裡去,只見素素仍伏在那裡一動不動,神色恍惚,就伸出手去,慢慢摸著她的頭髮。她本能地向後一縮,他卻不許,扶起她來,她掙扎著推開,他卻用力將她攬入懷中。她只是掙扎,終究是掙不開,她嗚嗚地哭著,就向他臂上狠狠咬下去,他也不鬆手,她狠狠地咬住,仿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一動不動,任憑她一直咬出血來,他只是皺眉忍著。她到底還是松了口,依舊只是哭,一直將他的衣襟哭得濕透了,冰冷地貼在那裡。他拍著她的背,她執拗地抵著他的胸口,仍然只是哭泣。

  她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才終於抽泣著安靜下來。窗外是淒清的雨聲,一點一滴,簷聲細碎,直到天明。

  天方濛濛亮,雨依舊沒有停。侍從官接到電話,躡手躡腳走進客廳裡去。慕容清嶧仍然坐在那裡,雙眼裡微有血絲,素素卻睡著了,他一手攬著她,半靠在沙發裡,見到侍從官進來,揚起眉頭。

  侍從官便輕聲說:「雷主任打電話來,請您去聽。」

  慕容清嶧點一點頭,略一動彈,卻皺起眉——半邊身體早已麻痹失去知覺。侍從官亦察覺,上前一步替他取過軟枕,他接過軟枕,放在素素頸後,這才站起來,只是連腿腳都麻木了,半晌待血液流動,這才去接電話。

  雷少功一向穩重,此刻聲音裡卻略帶焦灼,「三公子,孩子找到了,可是病得很厲害。」

  慕容清嶧心亂如麻,問:「病得厲害——到底怎樣?」

  雷少功說:「醫生說是腦炎,現在不能移動,只怕情況不太好。三公子,怎麼辦?」

  慕容清嶧回頭去,從屏風的間隙遠遠看著素素,只見她仍昏昏沉沉地睡著,在睡夢之中,那淡淡的眉頭亦是輕顰,如籠著輕煙。他心裡一片茫然,只說:「你好好看著孩子,隨時打電話來。」

  他將電話掛掉,在廊前走了兩個來回。他回國後身兼數職,公事繁雜,侍從官一邊看表,一邊心裡為難。見他的樣子,倒似有事情難以決斷,更不敢打擾。但眼睜睜到了七點鐘,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去提醒他:「三公子,今天在烏池有會議。」
  他這才想起來,心裡越發煩亂,說:「你給他們掛個電話,說我頭痛。」侍從官只得答應著去了。廚房遞上早餐來,他也只覺得難以下嚥,揮一揮手,依舊讓他們原封不動撤下去。走到書房裡去,隨手揀了本書看,可是半天也沒有翻過一頁。就這樣等到十點多鐘,雷少功又打了電話來。他接完電話,頭上冷冷的全是汗,心裡一陣陣地發虛,走回客廳時沒有留神,叫地毯的線縫一絆,差點跌倒,幸好侍從官搶上來扶了一把。侍從官見他臉色灰青,嘴唇緊閉,直嚇了一大跳。他定一定神,推開侍從官的手,轉過屏風。只見素素站在窗前,手裡端著茶杯,卻一口也沒有喝,只在那裡咬著杯子的邊緣,怔怔發呆。看到了他,放下杯子,問:「孩子找到了嗎?」

  他低聲說:「沒有——他們說,叫人領養走了,沒有地址,只怕很難找回來了。」

  她垂下頭去,杯裡的水微微漾起漣漪。他艱難地說:「你不要哭。」

  她的聲音低下去,「我……我不應該把他送走……可是我實在……沒有法子……」終於只剩了微弱的泣聲。他心裡如刀絞一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這樣難受,二十餘年的光陰,他的人生都是得意非凡,予取予求,到了今天,才驀然發覺無能為力,連她的眼淚他都無能為力,那眼淚只如一把鹽,狠狠往傷口上撒去,叫人心裡最深處隱隱牽起痛來。

  雷少功傍晚時分才趕回端山,一進大門,侍從官就迎上來,松了一口氣,「雷主任,你可回來了。三公子說頭痛,一天沒有吃飯,我們請示是否請程醫生來,他又發脾氣。」雷少功「嗯」了一聲,問:「任小姐呢?」

  「任小姐在樓上,三公子在書房裡。」

  雷少功想了一想,往書房去見慕容清嶧。天色早已暗下來,卻並沒有開燈,只見他一個人坐在黑暗裡。他叫了一聲「三公子」,說:「您得回雙橋去,今天晚上的會議要遲到了。」

  他卻仍坐著不動,見他走近了,才問:「孩子……什麼樣子?」

  雷少功黑暗裡看不出他的表情,聽他聲音啞啞的,心裡也一陣難受,說:「孩子很乖,我去的時候已經不能說話了,到最後都沒有哭,只是像睡著了。孤兒院的嬤嬤說,這孩子一直很聽話,病了之後,也不哭鬧,只是叫媽媽。」

  慕容清嶧喃喃地說:「他……叫媽媽……沒有叫我麼?」

  雷少功叫了一聲「三公子」,說:「事情雖然叫人難過,但是已經過去了。您別傷心,萬一叫人看出什麼來,傳到先生耳中去,只怕會是一場彌天大禍。」

  慕容清嶧沉默良久,才說:「這件事情你辦得很好。」過了片刻,說:「任小姐面前,不要讓她知道一個字。萬一她問起來,就說孩子沒有找到,叫旁人領養走了。」

  他回樓上臥室換衣服,素素已經睡著了。廚房送上來的飯菜不過略動了幾樣,依然擱在餐幾上。她縮在床角,蜷伏如嬰兒,手裡還攥著被角。長長的睫毛像蝶翼,隨著呼吸微微輕顫,他仿佛覺得,這顫動一直拔到人心底去,叫他心痛。

  素素睡到早晨才醒,天卻晴了。窗簾並沒有放下來,陽光從長窗裡射進來,裡頭夾著無數飄舞飛旋的金色微塵,像是舞臺上燈柱打過來。秋季裡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窗外只聽風吹著已經發脆的樹葉,嘩嘩的一點輕響,天高雲淡裡的秋聲。被子上有隱約的百合薰香的味道,夾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薄荷煙草的氣息。滑膩的緞面貼在臉上還是涼的,她惺松地發著怔,看到鏤花長窗兩側,垂著華麗的象牙白色的抽紗窗簾,叫風吹得輕拂擺動,這才想起身在何地。

  屋子裡靜悄悄的,她洗過臉,將頭髮松松綰好。推開臥室的門,走廊裡也是靜悄悄的。她一直走下樓去,才見到侍從,很客氣地向她道:「任小姐,早。」她答了一聲「早」,一轉臉見到座鐘,已經將近九點鐘了,不由失聲叫了一聲:「糟糕。」侍從官都是極會察言觀色的,問:「任小姐趕時間嗎?」

  她說:「今天上午我有訓練課,這裡離市區又遠……」聲音低下去,沒想到自己心力交瘁之後睡得那樣沉,竟然睡到了這麼晚。只聽侍從官說:「不要緊,我去叫他們開車子出來,送任小姐去市區。」不等她說什麼就走出去要車。素素只在擔心遲得太久,幸好汽車速度是極快的,不過用了兩刻鐘就將她送到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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