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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怎麼會?你這問題問得可真是絕妙。一直到兩年前她的情況才基本穩定下來,我這才真正騰出手來去仔細追查。鹿鹿覺察後不肯配合,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活著就好。可我沒有她那樣的寬宏大量,我也擔心不查清楚遲早是個隱患。我顧及她,不敢折騰出太大的動靜,因此用的也不是什麼正常的管道。」

  魏東遙突然狂怒地一手掃過他的桌面,將一份資料夾甩到嶽少楠面前,紙頁從中散落下來,滑過他的臉側,暫態留下兩道鋒利深銳的白痕。東遙指著他,痛不可抑地指著,「結果你猜我查到了什麼?嶽少楠,你想得到我查到了什麼嗎?」

  「嶽少楠,你其實早就知道鹿鹿的身世是不是?甚至可以早到我們第一次去她家,你站在那副摹作前看著顧玲蘭的名字歎出那句話時,其實就已經意識到了鹿鹿是周家的私生女了是不是?你明明清楚因為你小叔叔的事,你甚至都沒辦法把她帶進岳家的家門,為什麼還要不管不顧地給她愛你的希望?你由著她就那麼飛蛾撲火一樣的愛上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她知道你喜歡周雪靈,寧肯舍了自己也要成全你們。」

  身邊紙頁紛飛,臉上的白痕迅速滲出殷紅的血跡,任它們凝成一股沿著他的輪廓蜿蜒而下。他痛苦地抬起尚在滴血的臉,目齜欲裂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嶽少楠並沒有看那些紙頁,只是去迎著魏東遙對他的繼續誅伐,仿佛決心要以他全部的身去迎那乾坤撕裂的最後一擊,不惜此後將化作飛灰。

  「可結果呢?你們岳家惹的人、惹的事,為什麼偏偏要報復在一個最善良的人身上?鹿鹿會出事,竟然是在代你岳家受過!嶽少楠,我請你不要再做夢了,無論你再做什麼也補償不了的,你快離開她吧!離開得越遠越好,走吧!就算兄弟我懇求你了!」

  假如魏東遙有足夠的力氣,他一定會連嶽少楠那張已是狼藉一片的金絲楠木大桌也掀翻掉。他不是跟手邊的死物過不去,他只是連再去碰觸眼前的人都已是全然的不屑,他已只能借這些東西去宣洩著自己心頭難消的炙恨。

  竟會因為這個「嶽」字,他甚至已經不能再繼續追查下去。

  他已憤怒得連視線都變得模糊,終於甩手離開。魏東遙脫力般躺靠在駕駛位上,雙目緊閉,渾身都在哆嗦。

  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用來度過的,而他們這樣的出身或者是從一開始就已註定了不會平凡。他們的父輩祖輩手裡握著權握著錢,他們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別人豔羨他們的別樣豐富,殊不知假如可以,他寧願不要這樣的精彩,他寧願自己最多不過是白手起家。假如可以,他寧願他們都只是芸芸眾生,不為家世身份所累,不為責任承擔所苦,不為人前人後所惱,不為爭權奪利所誤。只是一樣的朝九晚五,一樣的生火煮飯,一樣的碌碌無為,一樣會為分角厘銀去面紅耳赤,一樣會守著電視去看《非常6+1》。假如可以。

  或許人生真是一場無間煉獄。

  不堪回首。怎堪回首。

  大段的講述似乎已經耗盡了東遙的力氣。過往的一切,即使是置身事外的人也會看得驚心。又豈知身處故事中的人,是如何才能將裂為碎片的人生重新縫補起來。該用怎樣的勇氣,又該有怎樣的運氣?

  張愛玲曾說: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不過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聰明之人,就在扇子上面略加點染成為一枝桃花;愚拙之人,就守著看一輩子的汙血扇子。

  她畢竟不是曹植,可以用淡然生死的七步成詩來裝點那面夭夭折扇。他看到她的一切,已是血濺七步後生生凝鑄的一截朱砂。就算《神農本草》說它可殺精魅邪惡鬼,就算也可用它為墨浸就朱筆,去將那扇上桃花點成一品紅。又豈知,又豈知那朱砂亦是人間劇毒。略有不慎,則毒淬全身。

  他們畢竟還只是凡人,都傾盡了自己,終修不得在桃花扇面半遮中留一雙盈盈水眸去回望身後的超塵智慧。他只能拉著她閉著眼睛往前走,管它是汙血的扇子,還是桃花的坯子,他只盼她能再不回顧。他歷經她的一切,他一路所能給予她的,便只能如同倉央嘉措的絕唱。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裡,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怎樣,他都陪著她去。

  無意識地盯在副駕的腳墊上,魏東遙的視線漸漸清明,慢慢撿起那幾張遺落下來的附件。

  車廂裡漸漸沉寂得再沒有一絲聲音。

  他忽然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才在骨節上留下的新傷又再次裂開,整個車庫裡都驟響了一片長嘶。

  東遙深吸了一口氣,顫著手撥通了手機,他問:「林琛,有空嗎?我要見你,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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