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如果我變成回憶 >
十三


  三言兩語,噬骨穿心。林琛也聽得有些動容。

  無論這樣的情緒是多麼輕如鴻毛,林琛明白這樣的痛,這樣的清清楚楚的痛,除卻天邊月,無人知。

  他記得是亦舒說過,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世間萬物,其實無所謂緣淺緣深,都抵不過一個流年平淡,只需要一份漫長的寂寞,就足夠用來幻滅一切。六年,已是半個輪回的等待,兩千多個日夜裡,除了生老病死,如果到了連時光都不可易改的地步,那又該是用盡了何等堅決的力量才能夠忍得下來。

  時間如白駒過隙,名利場裡從來不乏逢場作戲的故事,歌台舞榭之中,像他們這樣的出身,又有多少人能夠守住最初的純真而不變的。

  林琛並非不信他的苦,因為這些,他亦是感同身受,卻還是淡笑相詰:「那麼,你六年前幹什麼去了?」

  愛如硝煙散如酒

  六年前,六年前。嶽少楠這輩子最聽不得的一句話,就是有人聲稱對自己的人生不後悔、不難過。有一次跟海關的人吃飯,酒下去幾巡,話也密了,一個相熟的處長忽然神神秘秘的湊過來:「嶽少,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圖啥活著?錢、權力、女人,你敢說你不愛?幹我們這行的,是天時地利。啥叫原則?沒原則的事我幹得多了,說三尺之內有神明,我信。可我也沒殺人放火,掖著藏著。我早就準備好了可能有那麼一天,這些都可能會噗的一下變成個肥皂泡。可我不會後悔,我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享受了再說。」

  隔了幾年,再見這位元處長卻是在電視上。很有名的法制節目,墨黑的背景,灰色的囚服,側面強光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暗,涕淚縱橫的在懺悔,活像八點檔的劇本。只有那眼神裡是分明的絕望。

  嶽少楠想,如果他不後悔,又哪來的絕望。他當時以為他早已準備得充分,什麼也都豁了出去,他以為對於結果他可以背負、可以承擔、可以忍受,可以不管不顧、抽刀斷水。嶽少楠早就知道,當那位處長敢於那樣說的時候,那不過是因為,他千算萬算,終是算不到他尚未經歷過的「假如失去」。

  不真到那一刻,什麼都只能是自欺欺人的想像。到末了,誰悔誰知道,誰痛誰知道。

  就像他們六年前的分別。

  準備和顧穎鹿分手的那天,連天氣都應景,微雨的秋夜,淅淅瀝瀝的在加深著又一層的寒意。嶽少楠本以為他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撐過去,等抽絲剝繭地看進去,才發覺其中的兇險。而他除了孤注一擲,也已沒有其他路可走。

  但是,他不敢,也不能拿她來一起賭。如果是一場連他也無法把握的明天,他怎麼捨得讓她一起來冒險。

  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忘記了早已打好的腹稿。兩個人都傻傻地站在一把傘下,同時張了口,看著對方,又合上。他慢慢將手撫上她的臉頰,指尖觸到她柔潤光潔的靡顏膩理,忘情地向她吻過去,鼻息間呼吸著她的清甜,歎息著,輾轉著,唇齒間近乎癡迷的低吟著她的小名,手臂扶在她髮絲覆蓋的後頸上,不斷在用力加深著這個吻,直要天長地久成塵埃。

  而分手的話卻是毫無預兆地由她先說了出來,輕而堅決地忽然將他推開,仿佛下了此生最大的決心:「我受夠你了,所以我愛上了別人。你走……滾!」

  那一瞬嶽少楠有些不提防顧穎鹿會對他說出一個「滾」字,這該是她的字典裡再狠戾不過的一個字眼了吧。心臟驟縮了一下,終是釋然。是啊,她的確是忍受了他太久。她那樣愛著他,他卻給不了她同樣的繾綣,她一直為他等待和寬容,他並不是瞎子。

  嶽少楠在轉身的時候,甚至是在故意忽略某些直覺的在騙自己去想,既然她愛上了別人,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只有傘飄零在原地,卻再也看不見她。

  他想到了她回去的路很遠,也很黑,想到了她是要一個人穿過這片冷雨。那一刻他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已追出去的腳步,終於還是生生頓住,生生定在了原地。然後再也看不見她,再也無從兌換明天。然後,是這樣兩千多個日夜。

  他其實從來就沒有信過她扔下的那句話,他只是不得不生生把那句「為什麼」咽進了心裡去。此後,他甚至已經悔到會去想,即使是他只有萬分之一贏的機會,那個夜晚,他又憑什麼可以試圖去替她做出分開的決定。

  而這個決定,她甚至都沒有留給他來承擔的機會。

  然後,她就這樣消失,甚至沒有留給他今後可以自責的資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