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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如果聲音不記得(第六回)

  [一]

  並非每件事都要分得那麼清楚的。

  冬天沒有下雪,可依然是冬天。新開的洋果子店兼售自製的明信片,也沒有人置疑是否應該。名為「獨角獸」的馬戲團開始了廣受歡迎的演出,事實上卻並不曾擁有哪怕一頭獨角獸。可這一切都是存在即合理的,不需要斤斤計較著它們的分界線。

  感覺左耳有些鼓漲,吉澤把話筒換到另一側。於是新堂的聲音就被切換到右邊。

  從右邊聽起來的聲音,和左邊有微妙的不同。

  多心了吧。哪來的文藝腔。

  兩人繼續剛才的話題。最初談他的新學校,新同學,那個城市裡不同的一切,後來談到學業。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在電話裡一句句推算起公式題。現在想來挺逗的。吉澤看著手邊密密麻麻寫下的數位,正樂著,聽見新堂在那頭清清楚楚一個噴嚏。

  「你感冒了?」

  「沒有。就是剛下雪,沒準備。」

  「啊,那兒下雪了?」

  「昨天開始的。」

  「真好啊……」

  「嗯,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很美。」新堂微笑著。

  很美。是多美。吉澤無法想像。自己的城市幾年也難得下次雪,談不上一點規模。從來只通過電視或書刊上瞭解所謂的雪景該是怎麼回事。親身感受之類的,談不上。

  遠處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新堂對吉澤道別:「那我先掛了。」

  「啊,好。拜拜。」吉澤忙把手指從電話線裡繞出來,感到他把話筒往下擱去時,突然地喊,「那個——」

  「什麼?」新堂聽見了,重又提起手。

  「那個,」吉澤漫漫地看著日曆,距離分別後的第68天,「我挺好的……」

  話筒裡安靜下來,有輕微的雜音。吉澤想,落雪聲。隨後新堂的聲音在這中間響起:「我知道……吉澤……我再電話你。」

  你看,未必每件事都要分得那麼清楚的。新堂搬走的兩個月裡,電話,偶爾劃拉幾張明信片,總是聯絡依舊。頻率也不可謂不高。新堂曾說過他攢下了多少電話卡,遠遠地比劃著那個厚度。吉澤遙想著他食指和拇指間量出的距離。

  距離。幾釐米,幾千里。還是連在一塊兒。聲音銜著,筆跡接著地把他們連在一塊。所以不能說這就算分開。

  分開不分開的,不是「遙遠」就能說了算的事。

  [二]

  第71天時。隔天就是聖誕夜。新堂很仔細地沒有提這個話題,兩人就在電話裡繼續聊些無關緊要的事。其實吉澤想自己並不介意被提及這個日子,以往她不是在家看書就是去父親店裡幫個忙,耶誕節什麼的,沒有所謂。

  不過今年卻出乎吉澤意料地破了個例。朋友和她那黃頭髮的小子吵起了架,哭哭啼啼地扯著吉澤晚上做陪。吉澤拿濕紙巾按著她兩個腫桃子眼,歎口氣,算是答應了。

  兩個女生在街上的組合真的不太多見。放眼望去,全是情侶。牽著手的,擁抱著的,還有大大方方接吻的。以前聽人說聖誕夜的大街絕對是單身者的必殺之地,果然有道理。朋友顯然也受了這刺激,一路抽泣著沒完沒了。吉澤安慰到最後詞彙乾涸,乾脆由得她去。買來兩杯熱飲料一人手裡一個,在街心花園的聖誕樹下歇腳。

  「真是個混蛋!」女孩氣憤難平,「聖誕夜居然不能在一起,還濫找藉口!」

  吉澤踢著腳邊的石子。一呵氣,就是一團白霧。

  「前兩天還一起去看馬戲表演的……」綴滿在樹梢的燈,把少女臉上的淚漬照得清晰而惟美,「一個人,居然這麼難受……」

  吉澤不自覺地伸出手揉進她的頭髮:「別哭了,不還有我在麼。」

  「像今天這種夜晚,除了他,就不該和別人一起過。」女孩怨憤地扭過頭避開吉澤的手。

  吉澤心裡忍不住笑駡可不是你拖著我來的麼,現在反成了我裡外不是人。終究也沒說,舉著飲料杯一口口地喝著。皮膚上的寒冷和胃裡的溫暖形成強烈對比,心裡突然湧來一陣不明出處的倦意。

  人群不知怎的騷動起來,齊齊往某個地方湧去。吉澤站起身張望,在鬧哄哄的喧嘩中捕捉著訊息,終於聽明白了,是不遠的廣場要進行倒計時。她抬表看看,還有個五分鐘,回頭問朋友去麼。女孩正鬱悶著,擺擺手說吉澤你去吧,我這裡坐一會,到時候你來找我就好。吉澤想想,就點了頭。

  喧嘩的燈光和街道,吉澤完全是被人推搡著被動前進。到了離廣場不遠的地方,沒法再走了,和著人群站下來。她踮起腳,只能看見聖誕大鐘的鐘面,和下麵半截的計數牌。踮累了,歇一會,再來。幾次踩到旁邊的陌生人,吉澤在他們的抱怨中一次次道歉。

  數字走到了15.人群由前往後地,紛紛高舉起雙手,跟著數字一同計時。女孩們興奮地摟住男友,尖聲叫著。

  10.9.8.7.6.5.

  「4」。一雙手從身後圈過吉澤的腰。

  「3」。吉澤回過頭去。

  「2」。男生的笑容突然凍結起來,他驚慌失措地鬆開手:「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1」——

  歡呼聲好似醞釀許久終得以爆發般迅速地散開。「沒什麼,」吉澤在震天動地的聲音中對男孩笑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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