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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惟獨。

  放了學後,新堂正在教室收拾東西,無意朝窗外看一眼。熟悉的外校校服。等他跑到校門,果然是那張略顯緊張而又瞬間放鬆的臉。

  「我帶了好多土產給你。」幾天沒見了,卻是出乎意料的微笑。

  「啊?」

  「你不是要去外縣了麼,拿去給你父母,他們一定很高興,分給鄰居也好啊。不過我覺得有些你自己留著也不錯,像這個白草幹——」

  「我說吉澤。」新堂真的忍不住笑了出聲,「你的思維就跟歐巴桑一樣啊。」

  「啊咧——」吉澤窘迫地組不出詞。

  有個熟悉的手感按到了發間,比往常更溫暖地揉了揉:「謝謝。」

  [六]

  一周內要做的雜事極多。新堂想幸好自己沒什麼朋友,不然一個個告別的話肯定又是一通忙活。等他把學籍和房子都辦理完後,貨運公司開來車拉走了所有行李。房間一下空空蕩蕩,只有窗簾沒拆走,風來的時候輕輕揚一揚,白得透明。

  傍晚吉澤帶來兩個便當,兩人就坐在地上潦草地吃了。涼了的菜,吃得都有些食不知味。

  「有微波爐就好了。」吉澤有些遺憾「餞行飯」的不夠完滿,「你晚上就睡地板?」

  「你留下麼。」卻是有些跑題的答案。

  「啊?我,爸爸他在家,不行……但是,撒謊……我——」吉澤看著新堂滿臉興致注視著自己,掄起手裡的空飲料瓶就砸了過去,「可惡!」

  他沒有接手,塑膠瓶在地面輕輕彈跳了幾下後穿過客廳一路滾進廚房。空間太大,丁點聲音也變得刺耳。吉澤這才剛剛發現:「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家……只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新堂邊收拾著殘留邊說:「你想像中的家該是什麼樣子?我為你佈置出來。用聲音。」就當是臨別禮物。

  吉澤兩眼發光:「要——櫻花圖案的沙發!櫻花圖案的床單!櫻花圖案的牆紙!」

  「花癡啊。」新堂沒有意識到口氣的寵溺,「沒見過這麼亂來的。」

  新堂做得很仔細。循著手指的方向為房裡添加入虛無的椅子,虛無的桌子,虛無的拖鞋歪歪地放在角落,大大小小。吉澤說要有四雙,新堂就擬出四雙。男士穿白色,女士穿粉色。壁櫃的盡頭是花草。他轉而問吉澤要不要魚,吉澤笑著說不用了,才繼續。

  他口氣淡定,既認真,好象又沒有真的當真。聲音走過牆和地,空曠的房間裡逐漸填得滿滿當當。吉澤想,假的又怎樣。假的又能怎麼樣?

  全世界最美好的屋子。

  瑩光的花瓣。

  循著夜的軌跡溶解在四荒八合間。

  臨到末了,吉澤覺得還差些什麼,想起來後又連忙補充:「還要有父親!姐姐!和母親!」這樣,家人團聚在一起。如同電視廣告上的特寫。好象有些呆兮兮的。管他呢。

  她說一個,新堂重複一個:「父親——姐姐——和母——」

  母親。

  停在空中的聲音,是已經放出去的風箏。想收,線卻斷了,再也收不回。硬生生被卡斷的句子還留著尾音,就這樣單單地漂浮。吉澤有些茫然地看著新堂變冷的面色。

  說不出口。

  只有這個詞,說不出口。

  無法顯現的一家四人的場面。無法想像母親。溫柔著微笑著慈愛著美麗著的母親。聲音裡是一片空白。

  [七]

  十四歲時,開始察覺到每次和母親說話她都會忙亂地撫摩著她自己的臉,姿勢緊張。以往新堂沒有在意,直到那天闖了大禍被母親憤怒地訓斥,他忍不住提高嗓子頂撞時,卻看見母親飛快地堵住了耳朵。原來那不是習慣動作,那是無時無刻的堤防。

  她是害怕自己會用聲音說出什麼不利的話。

  可是,孩子能對母親說出什麼不利的話?

  新堂不願意去弄明白。

  隨後新堂就獨自住了出去。父母要去外縣工作時他也要求留在原處。沒有人阻攔。除了弟弟哭鬧了兩天。直到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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