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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那女子抬頭只一笑,後面施施然出來一人,雪白長袍,袍上龍紋,張牙舞爪,似要翱翔九天。

  他對我微笑:「公主一路辛苦。」

  四 修羅王

  當那個女子終於抬頭來,當她身後閃出修羅王的面容,我只覺轟然一聲,天旋地轉——原來她就是玄武護法,原來他就是修羅王。

  我在恍惚中伸手去:「是你?」

  他長了和夢中少年一模一樣的面孔,唇如鮮血,齒如編貝,明淨如象牙的肌膚,他的眼睛是冰藍色,就仿佛朗朗夏日的晴空,神色裡說不出的誠懇:「是我。」

  初次見面,初次對話,竟是心裡千回百折的情景,就仿佛前生後世裡的緣,都在這一刻圓滿。

  他牽我的手,在萬民景仰中緩緩走進修羅宮。

  是夜,燭光跳動,他在燈下看我,極端靜謐之中,忽有簫聲傳來,幽冷如月,字字斷腸。

  極遠,又極近。

  修羅王的臉色忽然變了一變,問我:「萍兒,你聽到聲音了嗎?」

  我搖頭說沒有。

  ——父王的後宮裡有多少美女,就有多少怨婦,我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該如何處理:我是修羅族的王后,以後,或者之前,他便是有一千個私寵愛妾,都不得不仰我鼻息,我又何必失了身份,與她計較?

  修羅王的臉色微微一暗:「真的沒有麼?」

  我堅決搖頭:「沒有。王若不信,不妨召人來問。」

  他的眼睛更暗了一分:「沒有……就沒有罷。」

  我心中詫異:傳說中橫掃千軍的修羅王,竟是這樣溫柔多情的男子嗎?

  燭火滅去。半夜裡隱約聽到簫聲……一定是錯覺,我對自己說。可是轉頭去,枕畔空空。我不由自主地起身來,像是受那簫聲指引,一路過去,夜露冷冷,黑衣女子在月光之下把簫而吹,婉轉低回,但是來來回回,反反復複,卻都是同一個調子。

  同一個調子,同一種斷腸。

  修羅王按住她的手:「妃色,不要吹了。」

  簫聲頓止,夜色空寂蕭索,玄武的眼神也是那樣空寂蕭索的一種顏色。她偏頭看了修羅王一會兒,忽問:「王……你會愛上她嗎?」

  我的心險險一跳,想要聽到他回答,又害怕他的回答——無論他說是,還是不是,都讓我惶惶然驚恐。

  修羅王靜默了許久,道:「妃色,我初起事時,母皇要殺我,將士背叛我,天下離心,莫不疑我,那時候,你為什麼一直執意要在我身邊?」

  「因為我曾答應你,同生共死。」玄武安然回答,仿佛那是再自然再應當不過的一個答案,無須考慮,也不容考慮。

  「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願意與我同生共死嗎?」

  「我會。」

  修羅王緩緩說道:「……我也會。」

  玄武不作聲。過了很久,我才明白過來,修羅王說的「我會」,不止是回答她,他願意與她同生共死,也是回答她,他會愛上我。

  我怔住,不知道是怎樣難解難分的一種情感,在王與玄武之間。

  忽聽玄武護法朗笑一聲:「我明白了。」那笑聲裡有呼嘯而來的夜風,有日夜不休的潮汐,連我也不能明白,當她脫口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到底是歡喜還是悲哀。

  我只站在陰影裡,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聽那簫聲又起,我仿佛能按著那拍子唱出曲裡面的詞: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

  可是我分明從來就沒有聽過它。悚然,冷汗立刻就下來,想要呼叫,偏又叫不出聲,動彈不得,掙扎困苦,忽聽有人溫言問道:「萍兒,做噩夢了嗎?」

  一驚而醒,哪有什麼月光,又哪有什麼簫聲?只心裡哀戚,竟仿佛比夢中的玄武護法更甚幾分。

  修羅王沉沉睡去,我在月光中撫過他的眉,溫軟的觸感,是我唯一可以證實,我不是活在夢裡面的東西。

  修羅王的後宮簡樸,貴淑賢德四妃俱無,宮中諸人所侍奉者,僅我與修羅王兩人。我問侍女宮中是否有擅長吹簫的女子,都搖頭說沒有,再緊問幾句,便有人答:「宮中確實沒有,但城中是有的。」

  「誰?」

  那宮人答道:「都說玄武一曲要驚天下,但只是傳說,到底是不是,卻是不知道。」

  「難道你們都沒有聽過玄武吹簫?」我恍然想起那日玄武前來迎我時候袖中仿佛有簫,只是看不真切。

  「只有王才有資格命玄武護法吹簫。」

  是這樣啊。我心中低歎一聲:以修羅王身份之尊,便是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也是應當之數,但是偏偏沒有。

  因為……玄武護法並不需要這個名分,她要他的心。

  我想起昨夜夢中他說「我會」時候的那個神色,我應該覺得歡喜,但是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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