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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巫語·若解相思

  文/青語

  一 白塔

  「巫族的京城在郢都,郢都有若耶山,若耶山上有巫塔,塔分九層,高三千六百丈,塔頂有鏡,名為巫鏡,在巫鏡中,人可以看到自己的前生後世。」

  少年念到這裡,停了一停,我茫然地抬頭——三百六十丈該有多高,是否上與雲齊?那塔樓之中,是不是也有這樣一個少年端坐于窗前,給窗外的少女念書,聲音琅琅,有若金石?

  瀾滄江中積沙成島,島上有白塔,塔高七層,塔樓下深碧色的江水莽莽蒼蒼,怒吼而去。

  塔中住了一個少年,有明淨如象牙的肌膚,紅如朝霞的眼睛,唇如鮮血,齒如編貝,他笑的時候仿佛滿天的星光都墜落。

  但他是一個瞎子。

  他看不見花開,也看不見葉落,所有繽紛的色彩對他來說,都只是一個單調的音符,單調到有些悲哀了。

  我送了風鈴給他,是天河河畔的貝殼製成,他只掛了一個晚上就還給我,他說,那貝殼裡有哭泣的聲音。我拿回去掛在床頭,一夜一夜,響聲只若琳琅。

  我想,大概是因為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他長年住在陰暗潮濕的白塔里,沒有陽光,風極凜冽,冬天裡冰雪哢嚓哢嚓,就好象骨節碎裂。

  我甚至疑心,帝釋天其實是想殺他的。

  因為他是傳說中羽公主的兒子。

  我在帝釋天的一次失言中聽到過羽公主的名字,史書裡對這位孝文帝的女兒、帝釋天唯一的妹妹從未有過隻言片語,就好象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能證明她存在過的,也許就只剩下帝釋天和塔樓中的少年。

  少年叫慕甯。他總喜歡在塔樓內朗聲念著那些永遠都不可能看到的風景。我坐在塔樓邊緣,將花瓣揉碎,看它們一片一片隨水流去。

  我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就像我總以為,巫族是很遙遠的一個所在。而事實卻是,一切都並未如想像的那般發展。

  那一年,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帝釋天改了年號,又封慕甯為甯王。

  太和元年,他第一次以天族皇室的身份出現在天族的長老和貴族面。他穿白色的狐裘,袖口鑲了暗蘭的紋,但是他聳聳肩說:這有什麼要緊,反正我都看不見。

  那樣鬱鬱的神氣,我看在心裡總是很難過。是的,我總捨不得他傷心,但在我的印象裡,他卻是很少笑的。他笑起來時,眼睛的顏色比平常要淺一些。我常常想根據這雙眼睛來猜測他在想些什麼,但是每每失敗。

  那一日是慕寧生日,帝釋天親自操辦宴會,鼓瑟吹笙,滿殿歡縱的貴族少年卻沒有他的身影。

  他獨坐在微影亭裡,握一觴烈酒,酒色緋紅如火。

  我想要走過去與他共飲,或默坐於他身邊,聽他說一段奇聞異事。遲疑的片刻,黑衣女子閃身進了微影亭。

  很多年以後想起這個清晨,這樣突如其來的一襲黑衣,我無數次問自己,如果我能快她一步,如果我能阻止他們見面……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如果。慕甯曾說,如果是一種淡青色的果子,晶瑩多汁的果肉,但是只有巫族的人可以摘到,就好象只有巫族才能夠抵達忘川之水。

  所以後悔從來都只是一個詞,不是一條路。

  黑衣女子抓住慕寧的手說:「王,請隨我來,您必須舉行您的成人儀式。」

  慕寧訝然道:「母皇已經替我舉行過了。」

  「那是天族的成人禮,作為修羅一族的王,您有您的責任。」風猛烈地吹過去,我只隱約聽到「修羅」兩個字,就仿佛茫茫雪地裡的一點殷紅,浸染開來,天地都變了顏色。

  那是千年以前發生在天河邊的一場戰爭,無論是天族還是修羅族,又或者靈界的其他種族,都不會忘記。

  修羅族在那一戰中一敗塗地,修羅王戰死,修羅族四分五裂,前後有無數修羅貴族稱王,但都因得不到修羅刀的力量而不被承認,到最後,連這些王也都被帝釋天剿滅。

  在天族勢不可當的擴張中,我被父王送到天族做人質。

  我叫青萍,母親是不得寵的妃子,魔族需要一個公主作人質——其實這並算不得一件悲哀的事,做人質雖然無聊,也並不比做公主更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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