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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在我看來,她的抉擇,自有她的道理。

  自始至終,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們早就漸形漸遠。又或者,我們從未同路。

  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

  一天,我突然接到友鉑從國外打來的電話:「桑筱,我托人帶了份東西給你。」他沒多說,我也只是問清時間位址便掛斷了電話。

  晚上,清風徐徐,樹影婆娑,我形單影隻地站在校園西角,心底有些詫異,好端端的,友鉑把交接地點約在這裡幹什麼。說起來這還是我跟他當年的母校。不過自從高中畢業,仿佛很多年都沒來過了。

  突然間,我心裡微微一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冥冥中牽動著我的記憶跟情緒。

  我慢慢轉身,看向方才一直靠著卻絲毫沒有在意的那棵樹。我看著看著,眼角竟然也微微濕了。

  是那棵石榴。我曾經一度以為已經完全消失的那棵石榴樹。

  幾乎是同時,我聽到一個聲音在不遠處低緩地道:「桑筱。」

  我立刻回頭,淡淡的月光下,一個頎長的身影,白色的上衣,深色的長褲,短短的頭髮在額前飛舞,仿佛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一如十年前,緩緩地,略帶矜持地道:「桑筱。」

  我茫茫然地看著他,忘了應該怎麼反應。我們之間好像一下子就模糊了那些曾經尷尬曾經傷痛的歲月。

  他曬黑了很多,但他的神情依然那麼清朗,他的眼睛依然那麼清澈,「是我讓友鉑給你打電話,我想你不一定願意見我。」他遞給我,「我在國外見到了他,他托我帶給你。」

  我機械地接過來,「謝謝。」

  他朝我微笑,「看起來,你過得很好。」

  我低頭,「謝謝。」

  他注視著我,「桑筱,你要是再這麼客氣地對我說謝謝,我會很後悔來這趟。」他淡然一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不好?」

  我低頭。十年前,我在他面前笨拙,羞澀,懵懂,無措。十年後,物是人非,而有些東西仿佛慣性,我依然改變不了。

  「桑筱,你總是看著我發呆,要我怎麼專心跟你說話?」

  「桑筱,蠻有創意啊這個理髮師,簡直就是火柴杆兒上頂了一坨大蘑菇嘛,帶我去見識下?」

  「桑筱,新版《草包阿姨》出來了,要不要給你買一本?」

  「桑筱……」

  「桑筱……」

  ……

  操場看臺的最高處,他遙遙看向那棵石榴,若有所思,「我們總以為它要麼早就枯死了,要麼移到不知去向的角落,卻沒想到居然就在眼前。」

  我淡淡地道:「是啊,年輕的時候糊塗。」

  他大度地微笑了一下,打量著我。我今天穿了一件窄領中袖的白襯衫,SURABAYA繡花牛仔褲,長髮微垂,因為急急匆匆直接從辦公室趕來,還背著大大的背包。他繼續淺笑,「桑筱,你現在看上去,」他聳聳肩,帶有讚賞,「就像一隻毛毛蟲,終於破繭成蝶。」算是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當面這麼誇獎我吧。

  他說得輕鬆愉悅,而我低頭,默然不語。

  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很久,「桑筱,我這次回來不會待很久,」他看著我,緩緩地道,「我要走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皮膚遠沒有以前光潔白皙,他的眼角生出了淡淡的紋路,他的眼睛添了幾許疲憊,看來他前一陣子在西藏過得很辛苦。

  他一直就是那種驢脾氣的人,乾脆,決絕,永不回頭。想當年,他可以忍住半個月除一頓飯外不買任何東西,就為偷偷攢錢買自己心儀的航模,他跟父母賭氣不辭而別玩失蹤跑去雲南,不聲不響就是一個月,他為了對病逝好友的一句承諾,放棄熱門的商科,改學自己其實從頭到尾毫無興趣的醫學。

  所以他當初不置一詞就決然拋下我。長痛不如短痛。他向來極端理智。

  我默然,半晌之後,「那……」我記得何臨甫那永遠的沉鬱。現在回想起來,另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觸。他是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還是後來才知道的呢?也許,永遠都會是一個謎吧。

  他也默然,片刻之後,「十年前,爸爸就答應過我,從今以後,我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 我又是片刻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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