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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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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光影流年 第十三章 更隔蓬山一萬重 倫敦郊外,細雨霏霏。 我站在一個墓碑前。對面是一個小型的天主教堂,教堂上的十字架遙遙在望。黑白兩塊大理石鑿造的墓碑,中間嵌了一個心形的瓷相,沒有照片,僅有一小朵非常不起眼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墓碑上寥寥數字:梅若棠之墓。生於ⅩⅩ年,卒於ⅩⅩ年。 墓碑右下角的花紋裡,刻著一句英文。龍斐陌持著雨傘站在我身旁,念給我聽,隨即翻譯道:「『沒有你的世界,走不到永遠。』」他看看我,「據說,是完全按她自己意願設計的。」他傾下身,仔細看著那句銘文,「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默立。任紛紛灑灑的斜風細雨,一點一點,吹開記憶的灰燼。 黑暗中,一個聲音在前面:「桑筱,拉住我的手。」 我有些夜盲,乍從明亮的太陽底下進入這間三層木樓有點不適應。我費勁地緊握住他,跟著他一層一層走上年老失修的狹窄木梯,在我們腳下,是一片吱吱嘎嘎作響聲。 沒想到,在異國他鄉,居然會看到這麼純粹的中國建築,穿過「倫敦華埠」牌匾的時候,我一直有點恍惚。龍斐陌告訴我,跟曼城、利物浦等地的相比,倫敦中國城簡單小氣不少。不過這裡寸土寸金,已是不易。 拐彎處,他停下來,在小窗漏進的幾縷斜斜光線下,在飛舞的細細塵煙中,回眸看我,「桑筱,你確定?」 我的心怦怦直跳,但是,我幾乎第一時間開口:「我確定。」 一扇木門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我屏息。 龍斐陌在我身邊,跟那個手裡拿著一長串丁冬噹啷鑰匙的白髮蒼蒼的老婦低聲耳語了好一陣,隨即塞了一疊鈔票過去。那個胖胖的,臉上無甚表情的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轉身蹣跚離去。 龍斐陌輕聲對我說:「她說受你媽媽委託照看這層樓已經將近十年了,她還抱怨,說你媽媽留下來的錢早已不夠用。」 我無心理會,我全副身心都在那扇門的背後。我沒想到,這麼陳舊破爛的外表下,這麼髒亂不堪的環境中,竟然會藏著這樣一個藝術的聖殿。 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龍斐陌同樣一言不發,他似乎也被深深震撼。 深色窗帷緊閉,幾乎沒有任何傢俱,但一塵不染極其乾淨。看來,那個老婦人雖然牢騷滿腹,卻仍看護得極為悉心。右首的案幾上擺放著一大盆生氣勃勃的虎尾蘭,滿屋子高高低低擺放的輕紗籠罩下的一幅幅畫框,大大小小錯落有致。 我輕輕走了進去,生怕驚醒了一屋沉睡的藝術精品。我按捺住心底的悸動,輕輕揭開層層白紗,一幅一幅慢慢看過去。十七世紀荷蘭風俗畫派的靜物畫,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名畫,那幅著名的《命運》,伊朗領袖人物霍梅尼肖像畫,仕女系列圖,沈士充和董其昌的畫……所有我能想到或是想不到的,知曉或是懵然不知的,宛如瑰寶,一一展現。 我靜靜站立。 龍斐陌一直站在我身旁。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向左前方看。我抬頭看去,牆上一個小小的鏡框,裡面不是照片,亦非畫作,而只是一張便箋,上面兩行遒勁有力的瀟灑字跡—— 沒有你的世界 走不到永遠 落款是三個字母:HLF。 在落款下麵,又有數行清秀雋雅的略小字跡—— 在這個地球上,我們確實只能帶著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 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為了愛,我甘願忍受苦難。 我希望,我渴望流著眼淚只親吻我離開的那個地球,我不願,也不肯在另一個地球上死而復生! 我立刻記起,是陀斯妥耶夫斯基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我轉眼看向龍斐陌,他也正在看我,他的眼神意味深長,「這裡絕大部分的畫,都是仿製品。」 我渾身一顫。我清楚,他絕不會空穴來風。我緊緊盯著他,他不看我,重又低身下去,仔仔細細打量著那一幅幅的畫,「畫是好畫,高仿。」他起身,不動聲色地道,「你媽媽功力不凡。」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說下去。」 他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髮,他的手很冷,他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飄過來:「那幅贗品,」他轉眼看向窗外的那株火紅的楓樹,「我爸爸買的那幅贗品,出自你媽媽之手。」 我腦子裡突然嗡了一聲。我雖然面對著他,可是,我的眼前竟然一片模糊,一片黑暗。 「桑筱,你確定?」他的聲音,打開門前,他再次重複的那句話,無比清晰地迴響在我耳畔。 他早就知道,他早已完全知道。所以,他會那麼對我說。 我緊緊咬住唇,我靠住牆,好讓自己不至於滑下去。 參不透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 何臨甫,何言青的爸爸,梅若棠,我,何言青,我們之間,必然還有著不為人知的聯繫。 我看向龍斐陌,眼前的這個人,他忠實於自己的承諾,殘忍地,不動聲色地,讓我自己去剝開所有的,血淋淋的一切。 他同樣看著我,竟然微微一笑,「桑筱。」我被動地,任他俯下頭,慢慢靠近我,「記得嗎,今天是我們的結婚周年。」 特拉法迦廣場。我坐在臨街的木椅上,看著黑壓壓一片的鴿子飛來飛去,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一年前,我獨自一人坐在深夜的木椅上,彷徨等待未知的明天,一年後的今天,跨越了大半個地球,我坐在這裡,身邊多了一個人,而明天,仍然未知而迷惘。 我知道,今天是我們結婚一周年,我知道,他安排好了晚餐,我知道,他要帶我去遊覽夜色下的街景,可原諒我,我沒有任何心情去品嘗和回味這一切。 我不知道,我才揭開事實真相的一角,就已經如此殘酷,如果我執意要繼續追尋下去,還會遇到什麼樣的景象。 我不能忘卻在法律的外衣下,龍斐陌瓦解俞氏時的不動聲色和老辣。 他的手段,我不寒而慄。 更悲哀的是,我只知道,在他的時而溫柔,時而捉摸不定中,我已經身不由己,漸漸地,一點一點地,墜入塵埃。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咖啡,直至完全喝不下任何東西。我一動不動地坐著,我的指尖,仍然殘留著咖啡留下的余溫,直至夜幕降臨的那一刻,我終於開口:「龍斐陌。」 他「唔」了一聲。 「你很恨我媽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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