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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良久,我抬頭,幾乎是同一瞬間,我被他用力拉到懷中,我的唇瞬即被緊緊堵住。我抬手,回抱他。一定是我的幻覺,竟然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又過了很久,我在他懷裡輕輕地道:「你見過我嗎,真的,是很久以前?」我已經毫無印象。

  但是,請給我一個理由。

  一個沉淪的理由。

  他低頭看我,深深看進我眼裡,他同樣清清楚楚地道:「是。」

  我輕輕地籲了一口氣,重又埋在他胸前,一動不動。

  這一刻,我甘願沉淪。

  沉默半晌之後,我開口:「拜託你,答應我三件事。」

  他沒有說話,依然看著我,過了很長很長時間,他點了點頭。

  我迎上他的目光,緩緩地道:「第一,關於我爸爸,不要落井下石。」

  我知道,父親因為偽造支票,正在接受司法機關調查。無謂追根究底,若不是他自己急於脫困走火入魔,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怨不得任何人。

  自有法律公正裁決。

  「第二,」我靜靜地看著他,「俞氏盡數被吞,我聽說你們正招聘總經理,若論能力、經驗跟熟悉程度,沒有人及得上桑瞳跟友鉑,」我一字一句地道,「請你,給他們機會從頭再來。」

  我相信,若是夠志氣夠努力,早晚他們同樣會一點一點,把失去的,全部都拿回來。俞氏何辜,所托非人。俞家生我養我,不管怎樣,都算付出一場,我盡力還。

  從此概不相欠。

  「第三,」我轉過去,看向窗外,「幫我,找出有關我母親的真相。」

  他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平靜地道:「還有呢?」

  我迎上皎潔的月光,輕輕地道:「抱歉,我做不到滿心歡喜地,把自己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裡去,但是,只要你願意。」

  世俗如我,錙銖必較,即便面對感情,即便動心,也想要給自己預留好後路,不致輸得體無完膚。

  只是,縱使淪陷,縱使厭棄,縱使某一天失去所有。

  我不悔。

  他輕輕一笑,「俞桑筱,你是一個天生的商人。」一雙手自身後環住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什麼叫做作繭自縛,」他的唇一寸一寸熨過我的肌膚,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如我。」

  方老師動完手術,回國療養。我去看他,沒有看見桑瞳,我也無意開口相詢。我與她,終究陌路。

  方老師很開心,抱著病弱的身軀招待我,寒暄一陣之後,他微微含笑,「桑筱,替我謝謝你先生,還有,」他若有所思地道,「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幾乎是同時,我開口:「好,」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請您,拜託您,現在就還。」

  他一愕,「唔?」

  我依然看著他,「您跟我的母親梅若棠,究竟是什麼關係?」

  他臉色遽變,看著我,眼中竟然盛滿傷痛,「桑筱……」

  我低頭,「你們認識,是不是?」我忍住一陣一陣的酸澀,「您上次回英國拜祭的那個人,是不是……她?」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眼角的濕潤。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

  過了很久很久,他終於開口:「是,梅若棠跟我,莫逆之交。」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但飽含感情,「她曾經是我的房東,沒有她,我渡不過倫敦那個寒冷的冬天,沒有她,我捱不到畢業,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我從沒見過任何一個女子,如她般天才,堅強,豁達,而充滿宿命的悲哀。她是一個奇女子。」他淡淡地道,「她葬在倫敦郊外的公墓,死於胃癌,跟我如今的病症一模一樣。」他看著我,一如以往般和藹平靜,「君子一諾千金,我受她臨終所托來照顧你,一晃將近十年,她內疚未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不允許我吐實,如今,我朝不保夕,說不說已經沒有多大分別。」他略帶遺憾地道,「桑筱,你承襲了你媽媽的繪畫天分,雖沒有她那樣登峰造極,但從另一方面看,不免也是一種財富。」

  「天分,與代價同行。」

  龍斐陌從後視鏡裡看我,「今天週末,去哪?」

  我想了想,「歐洲城堡。」

  他微笑了一下,「好。」

  我看了看他,最近一個月,他說好的次數比我認識他將近兩年來都多。我從來想不到,龍斐陌也會有這麼好說話的時候。

  這個好說話的人又問我:「見過方安航了?」

  我點了點頭。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桑筱,有時候真相比想像中殘酷。」

  我低眉不答。

  他就此不再開口。

  我們在那棟別墅裡待了整整一天。晚飯時分,站在廚房裡,我打開塞得滿滿的冰箱,回身看了看坐在桌旁低頭隨意流覽報紙篤篤定定等吃晚飯的他,隨口問:「吃什麼?」想不到我們也會有如普通夫妻般衣食住行瑣碎生活的一天。

  我這個人,一旦心裡沒底就會手心猛出汗。

  他看了我一眼,「唔?」他抬抬眉,不答反問,「你想吃什麼?」

  我手心濕浸浸的,「……嗯……我對吃不講究。」我是口頭革命派,只尚品嘗,其他不通。半晌之後,我再問,「你要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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