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何須淺碧輕紅色 | 上頁 下頁


  書劍看完的時候,陳墨的中學時代也開始了,別的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述的,無非就是和小學一樣,左右尋找著認識的同學,只有開學的那天下午全校學生大會,校長宣佈文濤代表新生發言,陳墨撇了嘴心裡正嘲笑校長的勢利,聽到校長從擴音器裡報出文濤的歷年所得榮譽和升學考試的成績,頓時是詫異與景仰齊飛,怎麼也沒想過把那個幾乎天天看到的傢伙和這一連串銜頭的主人連人一起,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她馬上換了敬服的面色坐正仰望著臺上,等著聽那傢伙的高臺大論。

  文濤從小習慣了這種眾星捧月的陣勢,他很從容地清清嗓子開始聲情並茂地讀起那封可以稱之為決心書的新生發言,台下某個角落突然暴發出一陣女生的狂笑來,然後此起彼伏的笑聲跟著響遍了全場,連同在台下維持秩序的老師們,都帶了忍俊不禁的表情。文濤並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他低頭看看自已的衣服,底下的笑聲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文濤匆匆地讀完了發言,他知道應該找誰算帳,人群中陳墨的笑聲是那樣的肆無忌憚和有感染力。放學的時候他恨恨地守在校門口,等著她出現。

  陳墨和幾個同學說說笑笑一起走出來了,看了是他,先是愣了一下,馬上又抱了肚子狂笑起來。其他的人先是跟了莞爾,看了文濤鐵一般的面色,交換了眼色紛紛撤離了火線。文濤等眾人走開後,惱怒地質問,「開會的時候你笑什麼?」陳墨笑得眼淚水都快流出來了,彎了身子指了文濤說,「你說話,你說話……」文濤怔了一下,等陳墨恢復正常了才從她口中問出緣由,原來自已在發言時本來還算標準清亮的聲音經劣質擴音器一傳,竟然變成了嬌嫩無比的女聲,大家聽了這聲音再對對臺上可超前稱為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本人,喜劇色彩無比強烈。文濤聽完現場轉述,臉上通地紅了,也不知是惱怒羞忿?陳墨的腦筋卻轉了方向,她好奇地問道,「那次數學比賽第一真的是你?」其實她本來想再接再厲痛打落水狗的,但看了文濤臉上豬肝一般的顏色,鬼使神差地換了話題,她自已解釋為君子有好生之德,而實際上只是應了一句話,所謂:「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矣。」

  陳墨在這個學校就象海帶長在海裡一般自然而普通,成績平平,長像平平,一切都是最普通的存在,而文濤挾開學典禮之餘威,上來就風頭蓋世,一時無二。所有存在於校園的舊例似乎都是為了襯托他的不凡為了讓他打破而設立的,初一的第一學期他就入了團,進了學生會。校園廣播中代表學生會的那把嬌滴滴的女聲實際上是一個漂亮小男孩的事實也逐漸為大眾所接受。而此時,陳墨正愁眉苦臉地寫信給劉鵬程跟他說英語跟不上,劉鵬程的回信簡單而直接,「你少看點小說還會有什麼跟不上?」兩個人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寫信時一色的白藍色航空信封,貼得四四方方的郵票,說話同樣的尖酸刻薄一針見血。

  陳墨的童年結束於這一年的初夏,這個夏天,在陳墨記憶裡永遠是灰濛濛的陰暗。首先是她舅舅家大表哥的過世。爸爸媽媽小聲議論感歎了什麼,也一反常態地沒有再逼陳墨刻苦讀書。大表哥和陳墨年齡相差了七、八歲,兩人不算親昵,陳墨雖說也難過了一番,終究不是自已太關心的事,並不覺得什麼傷心。而接下來的機關撤銷和大院搬遷,才真正叫陳墨嘗到了什麼叫椎心泣血。

  陳墨從小習慣的清貧而快樂的日子,那種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被打破了,小朋友們一批批地隨著爸爸媽媽搬出院子各尋去處,曾經那樣親密的夥伴,有的竟然連一聲告別都沒來得及講。甚至如林桐芝,林桐芝走的前天還和陳墨坐在一條凳子上寫作業,第二天上課就再沒有看到她了。陳墨後來輾轉聽說林桐芝當兵去了新疆,林桐芝的樣子她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她突然想起了林桐芝從胎髮留起的兩根長辮子,辮梢上總是變換著花樣,夏天的茉莉花,冬天的各種發飾,有一段時間她發梢上的二條小手帕變換出來的花樣竟然沒有重複過。那樣黑亮的長髮在入伍的時候必也被剪掉了吧?那麼她記憶裡還有多少童年的存在呢?陳墨想起來心頭陣陣的惆悵。

  陳墨是最晚的走的那一批,在最後的這一年裡,由於院子裡的小夥伴急劇減少,陳墨玩的興趣也漸漸少了,一般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蜷在家裡看書。她這時候再撿了紅樓夢看,看到黛玉的死,兩行淚水不覺就掛了下來。

  林桐芝走後,陳墨一個人繞了院子走了一圈,憑弔與銘記,本來以為會住下一輩子的地方,現在看來,哪怕每一個角落都那麼美麗,藏著這麼多的故事。這是她為自已不甘告別的童年所做的最後一件事:盡力把每一點東西刻入腦海裡。

  打擊接踵而來,當然,下面的這一點打擊對陳墨而言,于質於量上都已經不算什麼了,這天放學的時候,文濤破天荒地在陳墨教室門口叫住她。

  陳墨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注意過文濤了,好象周圍人也竊竊地說過文濤家裡出了什麼事,學校廣播裡學生會通知也換了一個極甜極糥的真正的女孩子來念,但陳墨一直無暇顧及到此。她背了書包出門站在文濤身旁的時候,發現文濤又長高了,但還是瘦,臉上原來一笑就現出酒窩的嬰兒肥也已經消褪,露出明朗而深刻的五官來。他此刻的面色有些沉靜,也有些嚴肅。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段,文濤突然開口,「爸爸媽媽要接我回去了。」

  陳墨現在聽到任何壞消息臉上都不會顯出詫異來,她側了頭問,「接你去美國?」

  文濤有些煩燥地搖頭,「我爸媽早就回北京了,現在爺爺奶奶退了,她們要爺爺奶奶帶我回去。」許是變聲期的緣故,文濤的聲音此時低沉破損得就象一隻公鴨。

  陳墨並沒有拿來取笑,她意興闌珊地「哦」了一聲,想想又覺得不對,忙補充了一句,「那好啊,恭喜你。」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而陳墨此刻心中的無力感無法言喻,她還是按照慣例回家找了個新筆記本在扉頁上寫了幾句不知從哪本書上撿來的,她以為足夠高深莫測的話「依隱於世,形見神藏,與物變化,無有常象」強顏歡笑地拿去送給了文濤,她並不喜歡這樣一個又一個的改變,但是這就是命運,命運之嚴肅殘酷是你連圖然的努力都無法嘗試的。陳墨自出生就一直生活的家園,她從小熟悉的夥伴――這些她生命裡重要到無可替代的部分,就這樣被命運生生地扯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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