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何須淺碧輕紅色 | 上頁 下頁


  文濤並沒有說話,陳墨一天到晚地在外面混,人曬得炭球也似,一咧嘴,牙齒仿佛非洲黑人一般白得耀眼,讀了這麼多年書,性情卻沒有半分長進。跳脫飛揚,囂張無忌,跟一群男孩子拍肩搭背,哪有半分女孩子樣子?偏生還時刻不忘賣弄小聰明,便如此時,稚嫩的嗓音裡吐出的卻是這樣鴇兒似的口氣,直叫人哭笑不得。

  這天晚上,陳墨正在洗頭髮,天氣熱,擰開自來水龍頭,腦袋往下一鑽,嘩啦啦不提多解暑。這時候樓下有人放開喉嚨在叫,「陳墨,陳墨」,陳墨一個心悸,肥皂水鑽進眼睛裡,痛得她嗷嗷大叫,伸手在旁邊胡亂摸到一條帕子,也顧不上別的,先擦了眼睛再說。

  媽媽對了窗戶底下叫,「鵬鵬,你上來啊,陳墨在洗頭髮呢。」陳墨忙插進來對下面大叫,「我就下來!」蹬蹬地就跑下去了。

  劉鵬程已經和陳墨一樣高了,身子也長粗了,他微笑著看陳墨跑下來,頭髮還在濕濕地往下滴水,裙子上的水漬子在不斷擴大,穿一雙剪了幫子的塑膠涼鞋,眼睛急切地尋找到他的方向,她撲了過來,在他面前傻笑了說不出話來。

  夏日暄熱的風在四周輕輕吹著,要過了一會兒,劉鵬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這才開口,「爸爸開會,我過來玩幾天。」

  她的一雙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那樣熱切地望著他,一直到他說出這句話來,她才眉花眼笑地哦了一聲,半天才得了一句話,「我去換鞋,帶你去看苦瓜。」

  過不多久,她已經擦了頭髮,換了裙子和鞋跑下來了,她比一般同齡的女孩子都來得高,新做的裙子往往跟不上她的長幅。現在她身上的裙子只到了膝蓋左右,露出黝黑光潤的小腿,這一路跑動,就如一只新生的小鹿,輕盈而矯健。雖然她臉上的嬰兒肥未褪,但此時已經很有一些少女的清新的味道。劉鵬程不覺帶了欣賞的眼神看著她,有些疑惑地想起記憶裡的那個小女孩,歲月如此神奇。

  第5章

  院子比劉鵬程離開的時候基本上沒有發生過變化,包括他們以前常在裡面撿廢銅爛鐵換叮叮糖的防空洞,只是防空洞的背上不知誰人種了一架葡萄,這時候葡萄剛剛結果,綠色的小葡萄羞澀得躲在大葉子後面,旁邊伸出彎彎的觸鬚,而茸茸的葉子在滿天柔和的晚霞中像是畫出來的一般,陳墨嘰嘰喳喳地說著別後的種種,劉鵬程習慣地伸手摘了一根酸酸的葡萄須噙在口裡,臉上帶了好脾氣地笑。

  陳墨終於問道,「你現在怎麼樣?」

  劉鵬程靜靜地說,「我現在家裡也種了一架葡萄,我家裡出門不遠,就是江邊,我去的那年學會了游泳,現在在體育館跟他們一起訓練。」

  陳墨張了張口,她突然發現她對劉鵬程過去的二年並不瞭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經適應了他的新生活,適應了這種沒有她的生活。不知在哪本書上看到的一句一知半解的話浮上腦海:時間忘記一切。她有些惶恐地看著他,他會忘記她麼?可是面前的這個人是這樣的熟悉。她想了一想才問道,「你現在和同學們關係怎麼樣?」

  劉鵬程側了頭思索,「都還可以吧。」

  陳墨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質問,「有沒有比和我還好的?」

  這才是劉鵬程熟悉的陳墨,毫不掩飾的不甘與憤怒,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似乎只要是不如她意的答案她就會跳起來打人一般。劉鵬程不知為何,心情變得很愉悅,他笑了說,「怎麼可能?我家裡人現在忙得要死,哪還有空招待小朋友。」

  陳墨抿了嘴笑得很是得意,現在這個小女孩的虛榮心膨脹得很大。她似乎已經戰勝了時間和命運,她心裡仍然充滿勝利的喜悅,也許要到多年之後,她才會知道時間的強大,可是,現在,勝利是屬於她的。

  她們倆在院子裡轉了一圈之後,陳墨才突然想起文濤答應今天借她一套《李自成》,又拉了劉鵬程轉過西院來。

  文濤吃完飯就拿了書在他家小院裡等著。文濤的爸爸媽媽是在下放時結的婚,生了他之後趕上恢復高考,兩人又雙雙考上大學,又公派到美國留學,留下文濤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那實際上並不是一個適合孩子生長的環境,生活優渥,耳邊充斥了成年人過份的阿諛和讚美,那樣一種蒼白的高貴的生活促使他心智過早的成熟。而小朋友們根本不能理解為什麼和別人打得滿頭包也沒人管,碰一碰他就會挨到大人嚴厲的責罰。久而久之對他也是敬而遠之了,沒有同齡的小朋友和他一起嘻鬧笑駡過,院子裡的小朋友們本能地排斥他。在學校裡可以和他談笑風生的陳墨,一走進院子就板了臉轉過腦袋仿佛換了一幅面孔一般。寒暑假的時候,他們見面的次數還不如在學校多。偶爾說一句話,陳墨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看見的模樣竟好象電影裡特務接頭一般,而他周圍唯一能吸引住陳墨的,便是他家裡那一牆的落地書櫃。

  天漸漸黑了,小樓門廊前的燈也亮起來了,在他身後扯出一個長而細的影子,遊蜉們嗡嗡地飛聚擾在燈下。不知等了多久,遠遠地看見一個穿了一件白地子紅藍小圓點裙子的身影風一樣竄了過來,文濤精神一震,走到小院的欄杆前面。陳墨拍了手笑道,「咦,你剛好在這裡呀。」她身後不遠站了一個人,等文濤眼光掠過去的時候他先對文濤點頭示意。文濤怔了一怔,聽陳墨嘰哩咕嚕一串話吐出來,「我本來吃過飯就要來的,結果劉鵬程來了,我差點都忘了,幸好剛才想起來了。」隨著這句話文濤想起那個第一個從他手裡拿糖卻並沒有吃下去的小朋友,現在這個男孩個子比自已略矮,身子卻比自已結實,看得出經常鍛煉,臉上身上都曬得黑黑的,少年的矜持使得文濤也沖了對方很有禮貌地笑了笑。

  如果有可能,陳墨會希望她的童年一如聯合國的標準,到十八歲才結束。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劉鵬程的爸爸來開的這個會敲響了陳墨童年終結的倒計時。那是一個關於撤銷機關和大院搬遷的通知會議。當然,陳墨此時並不知道。她和劉鵬程二人忙不迭地傳授與學習雙方這二年裡學會的各種新鮮玩意,不出二天,陳墨已經學會了把手插在褲袋裡吹口哨――吹得甚至比劉鵬程還要響亮。在這些旁門左道上,陳墨的領悟力一直是很驚人的。劉鵬程則大致把陳墨看過的書名流覽了一遍,一邊頗老道地評論,「你現在在看紅樓夢?沒意思的很,那種書我起碼要到六十歲才會來看。」又說,「陳墨,你找金庸的書來看吧,就是寫射雕英雄傳的那個人,他的書好看。」就因了他這一句話,在他走的時候陳墨捧了一本書劍看得咬了牙齒義憤填膺,一顆小小心靈怎麼也想不出來能把奸角如歐陽克、楊康寫得都不是那樣討厭的人怎麼轉手又寫得出這麼不要臉的一個主角陳家洛來。且看且罵之餘,也沒留出多少時間來和劉鵬程離愁別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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