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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哎呀,還有牛仔褲?」妹妹興奮得滿臉緋紅,像綻放的三月桃花。

  ……

  在車上把肚皮吐得癟癟的,分完東西後我立即就要吃晚飯。母親很快把菜熱出來,一家人團坐在一起,對著一桌子的冷盤熱菜歡快地吃起來。妹妹搛了兩個大肉圓放在我碟子裡,我毫不留情,統統掃光。

  42

  正月初三晚上,我和寶根睡在一起。寶根做新郎,請我做陪郎。在娶親前一天晚上陪郎應該和新郎睡在新房的床上。屋頂吊過了,是用潔淨的白紙裁成條,編在固定在牆上幾十根平行等距的紅色塑膠紮繩之間,看上去既挺括又清爽——這是近幾年流行的新房吊頂方法。但睡在床上的我卻有些怪異的感覺,因為房間內空蕩蕩的,除了我倆身下的這張大床,沒有第二件東西。等新娘子陪來的嫁妝把房間填充得滿滿當當的,喜氣洋洋的,房間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新房。

  晚上多喝了幾杯酒,有些興奮,睡不著。腳那頭的寶根卻打起了甜甜的微鼾。明天他就要做新郎了,得養精蓄銳才是。電燈開著,透過天藍色的尼龍蚊帳可以看到新打的寧波式大床四根羅馬柱閃亮的漆光。是紫紅色的荸薺漆。我突然就想起一首小時候聽過的民謠:

  新打牙床格子稀,

  叫聲我郎慢慢地,

  小妹今年才十五,

  不比我郎二十一,

  再過兩年不怕你!

  我在心裡默吟著這首民謠,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二十幾個小時後這張新床上將會發生怎樣的情景,不由一陣燠熱……

  第二天清晨天才微亮,「福奶奶」和「福爺爺」便推門進來了,喊我倆坐在床上吃蛋茶。福奶奶把蛋茶碗和筷子遞給寶根,福爺爺卻只遞給我蛋茶碗。我知道我要做什麼,馬上大聲喊道:「筷子筷子,早生貴子!」福爺爺便笑眯眯地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了筷子。五個荷包蛋玉白玉白的,打在紅糖水裡,一咬蛋黃直淌,好吃極了,把熱湯全喝下肚去,渾身暖洋洋的。開始起床。

  洗漱完畢,一起去娶親的人全來齊了。伴娘和媒人,叔子老表們,還有幾個幫忙的家門口鄰居,團團坐滿了桌子。廚房裡把早飯一碗碗端上來,是糯米湯圓,蘸白糖吃。然後一眾人就開始行動了。院子裡的鞭炮炒豆般響起來,大夥兒端著火盆,捧著禮盒,拎著大籃小籃,往停在碼頭的新娘船走過去。過年人貪眠,巷子裡很安靜,只有幾條土狗從各家門院裡跑出來,沒有惡意地狺狺叫了幾聲,又轉身回去了。

  新娘船用的是一條十五噸的掛槳船,頭天下午就已裝飾一新。船頭、船篷兩側、船尾插著各式彩旗,新被面做成的花帶圍拱在艙門口,船的主家本來過年時就在船前掛著紅綠布條,連機器上都貼了「一路順風」的紅紙,整條船顯得很喜慶。

  拔鐵錨,撤跳板,起篙,船離開岸,機器隨即「橐橐橐橐」地發動了。隨著船速的加快,十幾面低垂不動的彩旗頓時獵獵地飄揚起來。我和寶根並排坐在放置在船頭的兩張木椅上。他左我右,不能弄錯了座位,否則人家就會把我認作新郎了。早晨的空氣新鮮而冷冽,所以我倆在途中暫且裹著軍大衣,等要到了目的地才脫下來,露出裡面嶄新的裝扮。我倆端坐著,並不交談,因為一開口,迎面的氣流便像涼水一樣灌進你的口中。火盆就在我腳邊不遠,此刻卻感受不到一絲烤火的溫暖,只能聞到一些燃爆的新松木好聞的香味;或長或短的火焰如蛇頭般活潑地躥動,淡白的燃煙向後拖出去好遠。除了開掛槳和放鞭炮的,以及我和寶根,其他的人都躲在艙篷裡談笑、抽煙。艙裡鋪著厚厚的幹稻草,上面攤上毛毯,放置了一條十三斤重的新棉被,這是回頭時新娘子坐擁的地方,卻讓船上人先享用了。

  放鞭炮的人面前擺著滿滿一籃子「二踢腳」,像位戰爭年代阻擊敵人時手榴彈很充裕的民兵,逢到轉彎抹角,遇到橋,碰到廟,經過亂墳地,或者跟人家的船會檔,都要往天上扔上一兩個炮仗。炮仗在天上炸開,紅紙屑紛紛揚揚,像桃花瓣撒落,被船丟到後面的水流中。我正襟危坐,目光散漫而茫然。船頭犁起清澈的河水,兩岸靜立的樹木,原野遠處氤氳著炊煙的村莊……在船尾馬達有節律的轟鳴和頭頂上炮仗間歇的炸響中我神思飛揚,心騖八荒,陷入一種恍惚而深沉的冥想中。臉上被冷風吹得麻木,渾然感覺不到。

  九點鐘,船駛近了林潭鄉楊家莊。北面碼頭上已經站滿了人。船艙中的人紛紛鑽了出來。我和寶根脫了軍大衣,雙雙挺立船頭。岸上迎接的鞭炮點燃了,「劈劈啪啪」炸起一片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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