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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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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完票才覺得饑腸如鼓。看看時間不多,不敢出去找店吃飯,只得在候車大廳買上兩個麵包啃啃。將就吧,等回家要母親弄好吃的。 上了車,座位在最後一排靠窗戶的位置。把行李安置妥當坐下來,感到渾身疲憊,直打哈欠。車廂裡看上去各色人等都有。窄窄的走道裡滿是行李包袱。空氣中飄有一股漏油味兒。我是生平第一次坐汽車,覺得還不如坐輪船舒坦呢! 想不到車子一發動我就感到不妙:噁心!從停車場剛開出去,我就急急要噴吐了。一手按住胃部,一手緊緊捂住嘴巴,強抑著。旁邊旅客看我直打噎,連忙說:「開窗子,往外吐!」 我伸頭擱在車窗的橡皮墊上哇哇地吐了一氣。吐光了食物吐酸水,吐完了酸水就幹嘔,身子隨著胃部的痙攣一陣陣抽搐,眼淚鼻涕口水糊滿一臉。汽車不管不顧地加速開往城外,寒風像上萬根針尖往我臉上紮來,稍一張嘴,空氣就冷水激流一樣灌進去,使我不能呼吸。我感到腮幫上的肉皮都被風吹得抖起來了。 把頭取回車廂,我像條斷了脊樑的癩皮狗一樣癱軟在座位上,雙目緊閉,抿著嘴巴病人似的呻吟著。同座的那人站起來伸手關窗子,我掙扎地叫道:「留一點!不要全關上!」他就留了兩指寬的縫隙。有冷風打在臉上才感到好過些。 雖然是滿載,這破車一路上卻總是帶客。每一次停車和啟動都給我帶來一陣噁心。我緊閉眼睛,抿著嘴巴呻吟,昏睡迷糊中心裡湧起這樣的念頭:「像我這個樣子,還想去學駕駛?」「打死我也不敢學啊!」「我這輩子再也不坐這倒楣車了!」 41 客車把我撂下的時候,天色已經遲暮。走上莊西水泥大橋,油然想起六個月前和寶根鬼鬼祟祟在這裡會合出走的情景,真是百感交集。 傍著兩邊橋頭停泊著好幾十條船:農船和生意船。農船的中艙和夾艙沖洗得乾乾淨淨;苫著棚子的生意船艙門鎖著,船尾掛槳機上蒙裹著塑膠布。要過年了,船也休息了。岸邊的各種樹木光禿禿的,所有裸枝卻堅挺向上,在沉默中顯示著內斂待發的力量。樹下是高高低低的草堆。河坡上各家種的「百合頭」青菜棵棵油綠。正是要吃晚飯的時分,村莊被暮靄和炊煙淡淡地籠罩著,如一幅安寧溫馨的水墨淡彩畫,親切迷人。 「我金龍回來了!」我在心裡情不自禁地輕喚著。 不知出於何種心理,下了橋,我沒從老街上走,而是向北拐進尋常小巷,轉彎抹角往莊東的家走去。過年前各家打掃了院落和門前的巷道,村莊就顯得很潔淨。孩子們東一堆西一堆的利用天黑前不多的光亮在玩耍。女孩子踢毽子,跳橡皮筋,格房子;男孩子有的比試著自做或購買的「炮子槍」,有的把火紅的小掛鞭拆下來,用香頭兒點著藥撚子扔東扔西地放,槍聲和鞭炮的爆響在巷子中格外響亮,濃烈的火藥味飄蕩著,我聞起來卻非常受用,這是春節前後特有的喜慶的味道。 當身著牛仔服、肩挎手拎的我走進米酒巷時,碰上了幾位在「平旺小賣部」窗口買東西的街坊。「啊,這不是金龍嗎?」「金龍啊,你怎麼(臘月)二十九才回家啊?」「喲,穿得衣冠整齊的——帶回不少東西呢!」我呵呵地應著,急切地朝家裡走去,感覺心臟狂跳起來。 離家還有二十米的樣子,我看見妹妹金桃從院門裡走出來。她朝我這邊看了看,回頭對院裡喊了一聲。馬上,我母親、父親和那條已經長得老大的花狗一起出來了。 「哥哥!」妹妹歡叫著,迎上來替我拿東西。 「好乖乖,你終於回家了!」母親高興得直抹眼淚。 「金桃和你媽出來望你幾趟了。」父親笑呵呵的,伸手除下我肩上的包,「寶根帶信過來,說你是今天回家。」 花狗在我身上猛嗅,這傢伙馬上就記起了我,尾巴搖得像撥浪鼓,喉嚨裡發出嗚嗚聲,像是在傾訴什麼。 家裡的小院子收拾得真乾淨啊!雞子已進窩。梨樹修剪過枝條,顯得簡練而精神。屋簷口掛著成串的醃貨:鹹魚,鹹肉,鹹雞子。堂屋裡日光燈雪亮,家神櫃上卻燃著兩根粗大的紅蠟燭,銅香爐裡點著高高的檀香。我走向廁所小便,把稻草編的豬圈簾兒一掀,借著廚房北面小窗射出來的光亮,看見兩頭六七十斤重的白豬臥在穰草裡打呼嚕呢,肚子圓滾滾的——敢情我在家時的那兩頭豬早出圈了。 回到堂屋,母親已在臉盆裡為我倒上洗臉的熱水。父親從家神櫃裡往八仙桌端早就切好的幾個冷菜盤子。我三把兩把擦完臉,招呼道:「來看我給你們帶的東西!」除下腰上的鑰匙串,用指甲鉗剪斷鞋盒上的塑膠紮繩。 先打開的是運動鞋盒。妹妹一把搶過鞋去,像捧著什麼寶貝似的,齜著虎牙直樂。「哥哥,你說回來要給我帶禮物的,但不知道是這麼漂亮的運動鞋!」她輕輕撫摸著潔白的鞋面,又問,「哥哥,是真皮的嗎?要不要擦皮鞋油?」 「當然給你買真皮的,二十八塊錢呢!要擦白鞋油。」我說。 母親眉開眼笑地接過保暖鞋,脫下一隻腳往上套,小心地在鞋盒蓋上踩踩,對父親說:「尺碼買得正好,暖和和的,顏色也合適。我乖乖真會買東西!」 父親臉上有些訕然:「你們都有,就我沒得。」我說:「有呢!」忙拉開旅行包,取出藏青色呢子便帽,抱歉地表示記不得他的腳碼是多大了,怕買錯了不能穿。「四十三碼的嘛,」父親說,把帽子戴在頭上試了試,「帽子也不錯,暖和,式樣也好!」 「哥哥,爸爸,媽媽,你們看!」妹妹從房間蹦出來,運動鞋已經穿上腳了。鄉下孩子穿運動鞋的極少,穿這麼貴的真皮運動鞋更是罕見,真是帥氣! 母親馬上說她:「快脫下來,明天晚上穿——燒蝦兒等不到紅!」 我卻笑著說:「別脫,把牛仔褲一起穿起來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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