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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27

  有時朱琴做作業當中,我也走出水果店,到外面遛一遛。當然不走遠,就在附近轉轉,看看。小店前面這條馬路是泰州南路,出了店向北走上約三十米就開始緩緩爬坡。我第一次走到坡頂上就怔住了——原來這裡竟是解放橋頭!我和寶根驅車三百里來到揚州的第一夜就露宿在這座大橋上,半夜裡我站在西橋坡下目送一輛載重驢車緩緩地駛向遠方……我一下子激動起來。想不到來揚州這麼多天,我又來到了進入這個城市開始尋夢的地方,而且就在這地方的附近,我又獲得了一份圓夢的實踐,我和這座大橋是不是有緣?這座命名「解放」的大橋是不是一種諭示,跟我的命運可有著什麼冥冥中的關聯?我在大橋上盤桓良久,像詩人一樣思潮湧動,浮想聯翩。初秋的夜風把我解開紐扣的白襯衫吹得向兩邊飛揚起來,我諦聽衣襟獵獵的擺響,把自己想像成一隻迎風振翅的大鳥。

  跟店裡人一樣,我上廁所是到市人民醫院裡面。畢竟是大醫院,廁所寬敞而衛生,水磨石的地面,四壁貼著白色的瓷磚,頂上是日光燈。蹲位很多,每個蹲位像一個開頂的盒子,有門擋著,蹲在裡面有「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感覺,很安全;蹲著蹲著,固定在牆上的水箱突然轟地一響,就有激流嘩嘩地從襠下流過……完了還有洗手的地方。上這樣的廁所實在是放鬆和享受啊!

  但碰到下雨天卻不大方便。過了馬路走進醫院,轉彎抹角地要走上幾十米。有時候店裡的三位女性小便就不過去了,就在家裡上。她們像舞臺閉幕一樣拉攏張掛在右邊床頭外邊的碎花布簾,躲在後面上痰盂兒。開始幾回,在跟朱琴講解功課時,只要有人拉布簾,我的語句就毫無辦法地凝滯和零亂起來。那真切的淅瀝聲聽得人心裡直發慌。還不能停止說話,生怕驀然停止說話別人誤以為我有傾聽的意思。真是非常尷尬啊。有一次朱琴在她媽媽小便時好像無意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嚇得我心裡一跳,從此遇到這種情況我都竭力保持著莊嚴和舒緩的語氣,絕對不讓這傢伙察覺我在分神。以後的事實證明朱琴沒有懷疑過我分神,因為她在上痰盂的時候從來沒有掩飾過釋放的快意,弄出的響聲最大,甚至過程中還無拘束地大聲跟外邊人搭話。她家裡的人並不以為意,簡直把我當成家庭成員一樣看待,這使我既慚愧又感動。當然,時間一長,我也就不受影響了。

  大凡醫院附近都有針對醫院開的店面,市人民醫院對過就有三家水果店。來醫院看望病人的總不能攥著兩隻空拳頭進去,不少人就到這裡稱些水果,買點補品。三家水果店生意都不錯,但我觀察下來還是「月城水果店」最好。這跟店老闆對顧客的態度有關,也跟生意經有關。苗姐人熱情,朱老闆人厚道,客人還沒走到店前就滿臉堆笑地打起招呼來了。朱老闆總是進品質最好的水果,售價卻不比同行高,從不在秤上耍花樣,總是足斤足兩打發人家走。小吳姑娘算帳不會心算,又不會打算盤,拿個計算器用手指搗來搗去的,常常急得鼻子上沁出汗珠來。有時我在旁邊看著他們做生意,覺得蠻有意思的。

  說是每晚來幫朱琴家教兩個小時,但兩個小時哪裡夠用?初三學生的家庭作業多,又要複習和預習,往往都要搞到十點往後。但我願意這樣。這樣我心裡踏實。離開水果店回到宿舍,還要胡亂寫上一頁日記,躺下時真的不早了。

  並不覺得日子苦。相反,我覺得日子飛快,心裡充實。

  28

  自我做了朱琴的家教後,她就開始不斷地把在學校裡得到的表揚帶回家。補習顯然是相當有效的,苗姐和朱老闆喜出望外,對我更加尊重和客氣。一個星期天的黃昏,苗姐指著遠處市人民醫院職工宿舍樓天臺上兩個穿白色護士服的女孩對我說,她也不奢望朱琴將來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如果能考上一個衛校,像這些女孩在醫院裡工作,她就知足了。我聽了不由心房微微一顫,不管城裡鄉下——天下父母巴望兒女成龍成鳳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啊!聯想到自己,我幽幽地歎了口氣。那兩個女孩以輕鬆舒曼的姿勢倚在欄杆上看西天的夕陽,滿天鮮紅的火燒雲成為她們宏偉爛漫的大背景,如開放在雲海天邊兩朵純潔美麗的白蓮花。

  我的家教並不單是每天晚上那兩三個小時了,星期天全天都在幫朱琴弄功課,這是苗姐請求的,我也願意這樣。初三課程很緊,考試測驗繁多,作業量太大,以朱琴的基礎真是一步都不能放鬆,必須充分利用時間鞏固和複習。我不想我教的學生最後功虧一簣,那將是多麼失敗和對不起人的結果。拿人家的錢就要對人家負責,這也是做人的信用,男人尤其要如此。

  但是國慶日放假那天,我還是抽了時間去看寶根。寶根這時已經單獨做刻章生意了,並且在邵莊租了自己的宿舍。我在荷花池找到寶根差不多是下午五點鐘,他的攤子離春生約三十米遠,兩人分居街道的兩邊。當時寶根正在刻一個小私章,刻好了收了人家三塊錢。我看了看他蓋在紙上的印樣,像一種簡化的小篆體,清清爽爽的,刻得真是蠻好。這傢伙畢竟學過一年木匠的,性格上有細心的一面。「你也在荷花池刻章,不是和你師傅搶生意嗎?」我打趣道。「不礙事,春生說『船多不礙港』,在一起還有個照應。」他遞煙給我抽。乖乖,是「相思鳥」,兩塊錢一包的!

  寶根陪我抽了根香煙就收拾起攤子,要我陪他去買菜。從菜場出來,他對春生說晚上一塊吃飯,陪我喝酒。春生說:「好啊。我等會兒收攤後去『好再來』替桂花請個假,叫她也去!」

  我和寶根切肉殺魚洗完菜,春生和桂花騎車到了。桂花圍裙一系,當鍋掌勺,活像個麻利的家庭主婦。幾個菜一會兒就弄好了。本來想喝白酒的,桂花不准,說白酒喝得紅頭蠢臉的,酒氣哄哄的,還去不去文昌閣玩呀,還拍不拍照片呀。於是改喝啤酒。桂花畢竟是在小吃部打工的,幫忙打雜中自然掌握了不少烹調手藝,一條三斤多重的大頭鰱子被她燒得黏滋滋辣乎乎的,盛了滿滿一盆子,真是大快朵頤。那個胖魚頭一大半是我幹掉的。桂花笑吟吟地說:「『鯿魚吃肚,鰱魚吃頭』,金龍吃魚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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