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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莊上三個高考落榜生,華兵在其中。落榜也就罷了,他家卻鬧出一樁非常滑稽的大笑話來。

  華兵的父親永慶,原來是大隊裡的通信員,分田到戶後在老街上開了爿小商店,傍晚在店門口支個攤子兼賣鹵食,也算是莊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華兵在唐劉中學讀高中,去年高考不中,還留原校複讀。這次高考結束剛回家,永慶就迫不及待地跟他估起分來。估來估去,最終得出結論:五百二十分左右。可把永慶樂壞了,這可是本科錄取的分數啊!永慶抑制不住激動,來不及等兒子接到錄取通知書,遍請莊上幹部、親戚朋友,提前慶賀。永慶講排場,煙用的二十塊一條的「雲霧山」,酒喝的三塊四一瓶的「分金亭」,罐頭用了三種:雪梨、水蜜桃和楊梅。酒席結束後,收荒貨的從他家挑走滿滿兩籮筐空瓶子。想不到考分公佈出來,華兵離最低分數線還差二十七分。永慶仿佛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人整個呆住了:白花了錢,丟盡了臉,傷透了心。他狂怒地拎起喂豬的潲勺,把華兵在院子裡追打得如沒頭蒼蠅。

  「金龍,你咋在這兒?」華兵開口喚我。

  「我來學校轉轉。」我答道,「你咋放起羊來了?」

  「被我爸趕出來了,住在棚屋裡。白天沒啥事做,除了看看小說,睡覺,就陪這兩隻羊。」他一臉苦笑。

  我聽了,不禁啞然。華兵家的棚屋就在中學圍牆西面的稻田中間。莊戶人家建房造屋不容易,宅基地批下來僅僅是第一步,備齊各項建築材料常常要花上好幾年。磚瓦木頭堆放在宅基地上,如果怕被偷盜,就先用它們搭建成簡易棚屋,箍上院牆,院門加把鐵鎖,這樣就相對安全多了。有的人家還在院子裡種些菜蔬,養上一兩隻羊。

  「棚屋裡有帳子嗎?」我關切地看他。大田野外,晚上蚊蟲成團結陣,連水牛也吃不消叮咬,只好淹在又臭又黏的泥塘裡過夜,只把鼻孔露在外面。

  「有。老頭子再狠,還不至於拿我喂蚊子。」

  「吃呢?」

  「我媽給送過來——老頭子不准我回家,說沒有我這個兒子了。」

  「嚇嚇你而已。你是家裡的獨苗苗,你爸氣頭兒過去就會要你回去了。」

  「我媽也這麼說的,但我暫時不想回去。跟羊生活在一起也蠻好的,它們對我親。」

  仿佛聽得懂華兵講話,那只母羊伸出粉紅的舌頭,溫柔地舔了舔華兵的手。

  「那你以後打算咋辦?」

  「我也不曉得。聽我媽的口氣,我爸可能還要我再複讀一年。」華兵歎口氣,「可是我不想再複讀。這學我真上夠了,太辛苦了。」

  「我爸也要我複讀,被我拒絕了。我就不相信,不考上大學就沒得飯吃!」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光火。我沒有告訴華兵想去學駕駛。家裡人籌不到錢,我感到特沒面子。

  「你不復讀,我也不復讀。」華兵臉上頓時活泛起來,一副遇到同黨的樣子。跟著,神秘兮兮地——「噯,金龍,你知道咬臍這時在幹什麼嗎?」

  「你是說寶根?」

  「嗯。」

  7

  施家巷的施寶根出生頗為傳奇,他是母親蓮香在麥地裡收割時生下來的。當時來不及喊人接生,情急之下自己用牙齒咬斷了臍帶。寶根上頭有四個姐姐,蓮香熬到四十三歲終於完成了傳宗接代的光榮任務,激動和欣慰可想而知,替嬰兒取了個乳名叫「咬臍」,以紀念得子不易。寶根高中畢業後去學木匠,一年後卻又返回來到學校參加複讀,不料連考四年,皆不中,實在是倒楣透頂——聽說正躲在家裡痛不欲生呢!

  華兵說剛才牽羊來中學時,看見寶根在大河邊的樹叢裡焚燒書本。「一邊燒一邊哭,就像給死人燒紙,嘴裡嘰裡咕嚕的,不曉得念叨些什麼——人像有些不正常呢。我沒敢叫他。」

  「真的?我們一起去看下子!」

  我和華兵一人牽著一隻羊匆匆趕到那兒,發現一大堆紙灰尚在冒著殘煙,旁邊撂著副空糞桶,扁擔上放著汗衫和短褲。我扭頭朝大河裡看去,不禁脫口贊道:「這小子,真厲害!」

  白亮亮的河面上,寶根像根木頭靜靜地漂浮著。粼粼的薄水從他裸露的肚皮上漫過;鮮紅的三角褲頭炫人眼目。要不是知道寶根精通水性,還真以為這是一具溺亡的浮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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