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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於是美仙笑著用兩隻手比畫了一下,永泰點了點頭,在附近找了一根結實的尖頭木棒,勁頭十足地在山坡上挖了起來。

  永泰很喜歡美仙,真的相信等自己長成爸爸那麼高後美仙一定會成為自己孩子的媽媽。他努力地挖著,因為想看到美仙睜大眼睛說「哎呀,挖得這麼快啊」的樣子。正一門心思挖著的時候,突然聽見背後傳來美仙的聲音:「挖了多少了?」永泰條件反射地舉起自己手裡緊握著的木棍,上半身猛地轉了過去,只聽「啊」的一聲慘叫穿透了空氣。

  原來美仙在附近做了會兒飯,突然想看看他挖的洞怎麼樣了,於是悄悄來到他身後,踮起腳尖把頭伸到了他的肩膀上方,永泰一回手,尖利的木棍正好戳進了她的左眼。

  美仙捂著眼睛在地上打起滾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血!血!……」永泰看到了自己手裡握的木棍頭上的血跡,嚇了一大跳,丟下美仙往家裡跑去。

  因為這件事,美仙失去了左眼。永泰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身為大隊長的父親和直屬部下黃中士之間是怎麼了結這件事的,只記得清清楚楚,從那以後,他變得害怕一切,討厭起了成了獨眼龍的美仙。尤其聽一個哥哥說美仙裝了一隻狗眼之後,永泰更是怕得連家門都不敢出了。因為再也見不到像黑葡萄一樣漂亮的美仙的眼睛了,他又害怕又悲傷,偷偷哭了好幾次。待在家裡不願出門的習性直到他手裡有了天文望遠鏡之後才有改變。

  第二年,美仙跟著父親黃中士搬到原州的後方部隊去了,是身為大隊長的父親把黃中士調過去的,不知道是因為擔心害怕見到美仙而不敢出門的小兒子,還是因為人員眾多的原州部隊比前方部隊條件更好。

  美仙搬家那天的情形,永泰直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記得當時黃中士家裡的東西全搬上了搬家公司的貨車,那個小小的女孩被父親黃中士一下子舉到了司機旁邊的位子上,她的一隻眼睛被類似眼罩一樣的東西蒙著,頭始終往大隊長家的方向歪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而在相反方向山坡上的戰壕裡,永泰踩著沙袋,正在偷看著她。

  美仙直到離開前最後一刻還在盯著大隊長家,出發的時候永泰看見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車開動了,繞過用迷彩網罩起來的裝甲車,載著一車的東西消失了。直到這時,永泰才一屁股坐在戰壕裡的黃土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他哭不是因為從那天事故之後一直糾纏著他的那種恐懼,而是因為再也見不到美仙了。永泰一直哭到嗓子都啞了,他明白自己犯了錯誤,卻連認錯的話都沒說一句,始終像老鼠一樣藏在家裡,頓時感覺自己討厭到了極點。

  站崗的哨兵安慰沒用,媽媽哄也沒用,甚至父親穿著軍靴使勁跺腳威脅也沒用,他一直哭個不停,像是打算用淚水淹沒這個世界一樣。被拉著手腕帶回屋裡以後,永泰就趴在地上繼續哭。他哭得那麼悲傷,以至於大人們似乎也被震住了,只能束手無策地呆呆看著他哭。

  「想你啊!真的非常想你,美仙啊!美仙!」永泰用沙啞的嗓子呼喊著。他自己心裡也覺得已經哭得差不多了,該停下了,但一想起美仙的眼睛受傷了,自己卻連對著那受傷的眼睛吹口氣都沒做到,眼淚就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那次事故後近一年的時間,永泰像是被嚇壞了,一直躲在家裡,而從美仙家搬走之後,他變得更加少言寡語了。上小學之後,每次上美術課,他就畫美仙的臉。低年級的時候,他常常在紙上畫出美仙漂亮的雙眼,然後盯著那只左眼看,看著看著就流下淚來。

  這是他心裡的傷痕,深得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痕。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已經被埋在了記憶的深處,最近因為雨舒的事,永泰重新翻起了這段記憶。

  剛才,他跟漢江邊上綜合醫院的眼科主任見了一面。

  從三個月前開始,他每次去漢城辦事總要去見見那位眼科主任,有時甚至專門為了這件事去漢城。

  「呵!您……您的意思是說,要為吳雨舒小姐提供一隻角膜嗎?」

  永泰第一次這麼說的時候,眼科主任露出非常吃驚的神情。

  「是的。」

  「你們訂婚了嗎?」

  「沒有。」

  雨舒住院的時候他曾來過幾次,還打過幾次電話,主任以為永泰和雨舒至少是訂了婚的未婚夫妻。聽到永泰否定的回答,眼科主任聳了聳肩,露出更加難以理解的表情。即使兩個人訂了婚,要下決心給對方一隻眼睛也是很難的。現在這個社會,即使父母兄弟也很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且,不管是什麼關係,一個眼睛健全的人把眼睛移植給其他人,這在法律上是禁止的,因為有可能造成用錢買賣人體器官的行為。

  剛開始,眼科主任神情嚴肅地明確告訴永泰這是不可能的,斬釘截鐵地說:「您的意思我聽懂了,您確實是好心,但從法律的角度來說,這種手術是難以成立的。」

  那之後,永泰又來找過眼科主任六七次。雨舒搬到蟾江邊上,兩個人朝夕相處,他越來越覺得不能聽任雨舒繼續一個人待在黑暗中了,這種心情越來越急切。

  這就是愛情——不期望任何回報,只要能為她做點兒什麼,就急不可待地要去做。

  永泰三四個月間一直堅持去找眼科主任,每次都懇切地向他提出請求,於是,第一次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永泰的主任的態度也慢慢有了變化。

  今天永泰又去了診室,簡要地說明來意之後,主任緩緩搖著頭長歎了一口氣。

  「抱歉,可以問您從事什麼工作嗎?」

  「在天文臺工作。」

  「看星星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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