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你在我的左手邊 | 上頁 下頁
五十七


  我點點頭:「差不多,不是說『七年之癢』嘛,我們還來不及癢就拜拜啦。」

  突然聽見猛烈的咳嗽聲,我扭頭看旁邊男生嗆得通紅的臉,覺得很好玩。

  他邊咳嗽邊說:「不要亂說話,注意影響,『七年之癢』是這麼用的嗎?」

  「呵呵,鄭揚主播,你現在也這麼在乎名氣了麼,」我用憐憫的眼神看他一眼:「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鄭揚麼?」

  他一愣,馬上笑著搖頭:「丫頭你記仇啊。」

  「嘁,我很不屑。」我斜他一眼。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真誠。

  「什麼?」我挖挖耳朵,看著他。

  「我說對不起啊!」他又瞪眼,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他太帥,所以瞪眼的樣子一點都不兇狠。

  倒是我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說對不起?」

  他的目光軟下來,聲音越來越低:「因為沒有好好照顧你,所以對不起。」

  他苦笑:「我以為我已經是個很自信的人,可是卻用了四年才發現,我每次站到你身邊,就會莫名其妙覺得自卑。」

  「啊!怎麼會?」我驚訝地回頭,卻看見他的目光深沉懇切,那些我試圖探求卻最終放棄的答案在眉宇間閃爍。

  原來,真的怪我一直不知道,真的是我的錯,讓一些愛在還沒有來得及愛的時候就已夭折——有一線感動的暖意一直湧上我的喉嚨,原來,這世間所有的愛,真的都要建立在心靈的平衡與目光的對等上。

  我們都悟得太晚,所以再沒有時間去為彼此尋一個相同的高度。

  所以,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呆了一小會,我故意翻個白眼打破有些僵持的氣氛:「噁心!」

  「什麼?」他不明白。

  「我說你好噁心呀鄭揚,」我歪著腦袋看看他:「韓劇裡才這麼說話。」

  「哈哈又被你看穿了。」他大笑,我也笑了。魚兒嚇跑了,我們看著空空的魚鉤無奈地相互解嘲。只有我們心裡知道,其實許多事,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花樹裡的芙蓉樹、藝術學院的小操場、後門口的「滿天星」、掌心裡的水晶小房子,都真的變成秘密樹洞裡的植物,生根發芽開花結果,而後風乾成流年的細砂。

  也或許,會有那麼一兩顆沙粒飛起來,落入時光河底,被一隻蚌吸入口中,蘊蓄、磨礪,最終成為一顆圓潤的珠子。

  這只蚌,叫回憶。

  只能是回憶。

  六月,我在林卡的慫恿下去網上搶一雙據說相當物美價廉的鞋子,然而恰逢田佳佳線上。

  還是「感動中國十大傑出金喇叭」的風格啊,第一句話便是:猜猜出什麼大事了?

  切,能有什麼大事?哈雷彗星撞地球了?2000年的時候還告訴我說世界要玩完呢,現在不是也活著?

  真是大事呀!張懌考上研究生了。

  意料之中,這算什麼大事。

  北大,是北大啊!臥薪嚐膽,終於還是去北大啦!

  了——不——起——

  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該有什麼反應?請他簽名合影,然後把照片裱起來掛到牆上?

  嗚哇哇,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你們將要在同一個城市一起生活三年啊!

  之前我們也在同一個城市一起生活了四年,謝謝!

  唉,算我求你件事吧。

  什麼事?

  如果你去了北京,替我盯牢他。他胃不好,別讓他太囂張。

  哦,田佳佳同學,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他這四年自己在省城,沒你監督是怎麼活下來的?第二個是:我怎麼才能「盯牢」他?

  ……

  沒有回復,居然又掉線了!

  正鬱悶著,門突然被踹開,巨大的衝力險些令我被沖進來的人掀翻在地。

  是林卡。

  她頭髮被風吹亂了,臉上有激動的潮紅,手心裡攥一個大信封,沖到我面前,給我一個幾乎令我窒息的擁抱。

  「陶瀅,考上了!考上了!考上了啊!!」

  「什麼?」我暈頭脹腦:「林卡你該減肥了,你衝擊力太大,我鼻子快癟了。」

  「考研,你考上了,是錄取通知書!」林卡緊緊抱住我,我的脖子也快要斷了。然而在我斷氣之前,我還是聽見這句令我的大腦驀地一漲的話,瞬間令我以為自己發生了幻聽!

  「什麼?」我搶過林卡手裡已被撕開的信封,果然是中國傳媒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啊!

  然而,慢著——掛號信不是要本人簽收嗎?

  「是我對阿姨說我先幫你看看,如果是錄取通知書就給你,如果不是就扔掉。阿姨不信任我,一定要跟上來看看。」

  她回手一指,門口是收發室阿姨的笑臉:「祝賀你啊,同學。」

  祝賀你啊!

  祝賀你啊!

  ……

  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收穫快樂與祝福最多的一天。冥冥中,我似乎可以看到,命運的船在時光的河道上,輕輕巧巧,再次拐了一個彎。而天空中那些濃墨重彩的紅色,「呼啦」一下子,塗滿我整個的生命。

  我的心幾乎快要飛起來了,迫不及待想要和人分享我的喜悅。以及,說謝謝。

  媽媽,謝謝你。

  林卡,謝謝你。

  鄭揚,謝謝你。

  Adrian,謝謝你。

  18-2

  六月,花樹裡胡同口的兩棵芙蓉樹又該開花了。開花的時候,許多人該說「再見」了。

  藝術學院門口的小飯店裡每天都有吃散夥飯的人群,時常有人喝得酩酊大醉。美術系油畫專業的男生集體剃了光頭,說要緬懷行將結束的大學時代。校園裡每天都有情侶分手,昔日美好的愛情在生活的現實面前因為別離而潰不成軍。

  我主持的最後一期《彩虹橋》主題就是「離別」。而我從這一天開始,也將把關於這裡的一切——三號直播間的燈光、隨處可見的台標、空氣裡緊張而有條不紊的味道,當作回憶。

  節目錄製完後,欄目組舉行了小型的告別會。

  欄目主任喝多了。四十幾歲的人像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一樣大口喝啤酒,在KTV包間裡搶話筒,然後拍我肩膀:「課餘時間如果想做社會實踐可以給我電話,我哥們在北京電視臺。」

  見我點頭,又歎口氣:「陶瀅,你是好孩子,有時間該讓你和我兒子聊聊。那小子整天不務正業,電腦玩得不錯,就是學習上讓人操心。他要是像你一樣用功,我得省多少心?」

  我一愣,繼而笑。欄目主任看到了,瞪眼看我:「我說真的,你別不信。你父母的教育多成功,不像我,忙得都顧不上兒子。」

  中年人的絮叨果然極其具有殺傷力,聽得我昏昏欲睡卻仍然要做出投入狀。我強打精神環顧四周,發現KTV包間昏暗的燈光下同事們正在爭搶麥克風,而主人還在絮叨「你是好孩子啊你是個好孩子」……

  我突然有一會兒的失神:我的父母教育成功?我是好孩子?

  忍不住想起中學時代作業本上丁爺爺替外婆簽的名字,想起了沒有父母幫忙檢查作業的憤怒與不甘,也想起了那些惹老師生氣的時光和卷子上火紅的叉……那時的陶瀅和今天的陶瀅,是一個人嗎?那個不知道什麼是夢想,每天忙著看課外書的陶瀅,和今天這個一步一個腳印,清楚自己的願望並每天都努力向目標靠攏的陶瀅,是一個人嗎?

  我孤獨的童年、受傷的少年和光彩的青年時代,多麼奇異地組成一道蜿蜒曲折的風景。

  正走神,欄目攝像塞一個麥克風到我手裡:「陶瀅別發呆,唱個歌嘛。」

  唱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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