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你在我的左手邊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這個有白皙皮膚的女孩子,她站在我面前時,我們險些沒有認出彼此。

  藝術學院校園裡因放假而冷清的林蔭道上,我、鄭揚與夏薇薇,就那麼面面相覷地站著,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說話。

  夏薇薇的目光中有愕然,有驚訝,或許還有其它情緒,此消彼長。她看看我,又看看鄭揚,有些許躊躇,卻又說不出話。

  鄭揚看看我倆,小心翼翼打破沉默:「是同學?」

  「是。」我面無表情,就那麼盯著夏微微看,鄭揚看看我,很明顯有點無奈。

  他轉身對面前的夏薇薇笑笑:「你好。」

  「你好。」夏薇薇回應,可是目光始終緊緊盯在鄭揚替我拎著的書包上。

  她看看鄭揚,又看看我。可我還是不說話,無論鄭揚給我多少暗示,那句「你好」我都說不出口。我知道自己的目光很冷,冷得我自己都要顫抖了。

  我甚至知道我的戒備、我的敵視都是源於我的自卑,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和顏悅色地面對她!

  她憑什麼?我又憑什麼?!

  我承認,我從來都沒有擺脫掉自卑的壓迫,我固囿在這個圈子裡難以逃脫。在鄭揚眼裡,我是那樣天真單純、正直可愛的孩子,我健康明朗、快樂無憂,也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些都是表像。

  本質是:我連一個夏薇薇都要在乎。

  終於,還是夏薇薇先開口:「張懌生病了。」

  怦然一聲巨響,是重重衝擊的震盪,如同小時候玩過的「激流勇進」,沖下來,濺起一身碩大水珠,涼而冷的恐懼,潮濕而陰鬱地包圍住你。

  我在一瞬間呆住了。

  張懌,太遙遠的名字,卻又那麼近地在我耳邊回蕩——是我極力抗拒的遠,與根本無法忘記的近,衝擊著我的耳膜和神經。我終於感受到心底柔韌的痛苦感:我終究還是抗拒不了這個名字背後的那些情緒,那些愛與恨。

  鄭揚有些驚訝地看著我,我猜他一定看到了我內心的掙扎,我的矛盾與苦悶。大概過了幾秒鐘,他慢慢走近我,放一隻手掌在我肩上。

  隔著厚厚的衣服,我能感覺到有熱量在漸漸注入。

  我的沉默令夏薇薇很不滿意。

  她的口氣漸漸變硬:「是胃出血,上晚自習的時候,聽說突然就噴出一口血,很恐怖。」

  我瞪著她,很想轉身就走,可是又克制不住地想要聽下去:我覺得心臟在收縮,那種疼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像一尾涼而滑的魚,爬得異常迅速,腳印清晰。

  我緊緊咬著嘴唇,看夏薇薇猶豫一下,然後邁開步子從我面前經過。她走過去的刹那,突然揚起頭狠狠瞪我:「陶瀅,你生活得真不錯!」

  她幾乎用牙咬出這句話,然後快步走開,再也沒有回頭。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麼中,好像帶著濃重的怨氣。

  這才是我認識的夏薇薇。

  她是精明女生,有自己的目標和靠近目標的方式。她只是看我不順眼,刻薄而挑剔。可是,又不能算是壞。

  我感到有淚水無聲無息地掉下來。

  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問夏薇薇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甚至沒有機會問她張懌現在怎樣了。我問不出口。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麼擔心他。那一瞬間,我不想恨他了,我可以妥協、可以投降,我只希望他好。

  也是在這時候,鄭揚遞過來一小包面巾紙,淡紫色的小包上,印著面巾紙的牌子:心相印。

  突然沒來由地心疼:是誰和誰在一起,如何愛,才可以心心相印?

  眼淚太多了,便很徒勞地擦,可是根本止不住。

  那些舊日的片段一股腦地湧上來,鏡頭太快,甚至閃得我措手不及。我那快樂與不快樂的年華、16歲的心事、關於聲音的秘密,應該是真心的吧?可是怎麼那麼輕易就辜負了它們?

  鄭揚終於深深地歎口氣。校園太安靜了,以至於他的歎息聲清晰而突兀。

  那天,我第一次給鄭揚講起關於張懌的故事。

  只是浮光掠影,只是簡明扼要,然而我們都是那麼敏感的人,他幾乎不必琢磨,便知道故事背後那些情感的淵源。

  他只是靜靜傾聽,沒有做出任何評價。

  這也是我認識的鄭揚,他從不輕易地出口傷人,更不會輕慢了任何他所不瞭解的人與事。他只是靜靜地陪在我身邊,就像田佳佳說過的那樣——站在你身邊,彼此欣賞。

  只可惜,在17歲的那一年,我不信任所有人與事:除了親人,我沒有理由相信別人會無條件對我好。

  我憑什麼?而別人又憑什麼呢?

  9-1

  開學,升旗儀式上又一次見到張懌。

  是校長親自頒獎的殊榮——全省外語競賽一等獎。剛剛出院的冠軍臉上仍然是缺少血色的白。他瘦了許多,在初春的風裡站著的時候,我奇怪地想到他可能很容易就會被風吹走。

  田佳佳在我耳邊不停地絮叨:「陶瀅你沒看見,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尹國棟衣服上全是血,張懌倒下去的時候前排女生幾乎全嚇暈了……」

  事情過去十幾天,田佳佳的複述仍然因為極度驚嚇而顯得語無倫次。

  我扭過頭看別的地方——過了一個寒假,學校好象重新整修了操場,噢食堂的外牆也被刷過了,還有國旗似乎換了一面新的……

  田佳佳見了,不開心地嘟囔:「陶瀅你怎麼那麼冷血?」

  我還是看著遠處,我不解釋,什麼都不說。我在心裡想:這一切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反復重複這一點,重複得次數多了,似乎也就確信這件事真的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了。

  操場上終於響起熱烈的掌聲。

  我把頭轉回來,卻正巧看見張懌迎面走過來。他的臉色帶著少見的蒼白,嘴唇緊緊抿著,目光稍稍有點茫然,然而卻在走近我身邊的刹那,一扭頭,聚焦。

  我的目光甚至來不及扭轉,直直地便撞上那雙眼睛,那雙少了點清亮、爽利,卻透著點負氣與軟弱的眼睛。

  只是一瞬間,他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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