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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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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外婆的嘮叨和多管閒事。 我和外婆,我們在這個城市相依為命。 我的爺爺奶奶過世早,從我一歲的時候,就是外婆將我帶大。 她是南方人,一直到現在說話都帶有明顯的南方口音。據說,當年是因為外公的緣故,她才千里迢迢隨軍來到了這個沒有長江只有海的城市。她一輩子隻生了一個孩子,就是我的媽媽。可是,就連這唯一的孩子都不在她身邊。她是個倔強的老太太,她嘴上從來都不說她對我媽媽的想念,可是我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要翻看影集,一點點,看著媽媽從4歲開始到40歲的模樣。 當然我承認,她很愛我。小時候身體孱弱的我總是接連不斷地生病。她不相信西藥,寧願在盛夏守著一隻小小的蜂窩煤爐子熬中藥。中藥的味道漸漸漫過一個院子,甘苦的香氣侵略著我整個的童年。那些刺目的陽光、陽光下的外婆、不斷搖動的蒲扇和小小的蜂窩煤爐一起組成一幅碩大的拼圖——有太多細碎的縫隙,然而又完整盛大。 那些褐色的汁液,無疑是很苦很苦的。 許多次,我哭著把藥碗扔掉,她還是好脾氣地再盛一碗,騙我:「小桃,喝,喝下去外婆給你糖吃。」 她手裡舉著那麼碩大一顆酒心巧克力,我伸手抓,她不給我。她只是把藥碗塞到我嘴巴前面,哄我:「別喘氣,一口喝下去就不苦了,喝完了我們吃糖啊!」 我就這麼捏著鼻子,摒住呼吸,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著苦澀難聞的藥汁。喝完最後一口,她會把一顆剝好的巧克力塞進我嘴巴裡,一隻手給我擦眼淚。 她的手乾燥、溫暖、粗糙,擦在我的小臉上,有點疼。 那段日子裡,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於是,我總是扯著她的衣角不鬆手,因為這個緣故,她甚至沒有送我去上過幼稚園,因為她實在受不了聽我在離開她的刹那撕心扯肺的嚎哭聲。她小時候讀過幾年書,所以就自己教我讀書識字,背唐詩,也唱一些南方荷塘裡的水鄉小調…… 可是,這些都是很悠遠的記憶了,現實是隨著她年紀的增大,她越來越愛管閒事,似乎我的每一件事她都很好奇、都要管。不管是我校服領子沒有洗乾淨、上學忘記戴校徽還是成績不好,她都能日復一日地嘮叨。從我的粗心馬虎到懶散敷衍還有不勤奮等等。她的嘮叨讓我越來越煩她,習慣了頂撞她。 每當我頂撞她的時候,她總是很生氣地斥責我,雖然無論怎麼斥責總是那兩句話:「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我把你從小帶到大容易嗎,你自己的媽都不管你,多少年不回家來一次……」漸漸,就變成了我媽的批鬥會。 可是,她生氣歸生氣,往往過不了半小時就會煙消雲散,繼續開始新一輪語重心長的關懷、嘮叨、斥責…… 她老了,她的背駝了,耳朵背了,頭髮白了。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隨著年紀的增大,我和她的心,離得越來越遠了? 如果不是,那麼為什麼隨著我一天天地長大,我們彼此之間的對抗卻越來越強烈? 是因為不愛了,還是因為更加愛? 3-4 16歲的生日,如此悄無聲息地來到。 書上說16歲是花季,可是,16歲,因為不遠處的高考,生命中那些所謂的花朵只能孤獨而脆弱地開放,讓人觸摸不到。 16歲的生日對我而言更是毫無新奇可言:沒有媽媽送的生日蛋糕,沒有爸爸的微笑祝福。從小到大,我只有外婆的一碗清湯麵——外婆總是說生日蛋糕是祝外國人生日快樂的,而中國人還是要吃麵條才能長長久久。漸漸地,我習慣,也就不再爭辯。當然,也就沒有了特別的希冀。 下午五點半,下課鈴聲終於刺破呆滯的空氣,帶一點淒厲的尾音,在千呼萬喚中響起來。 教室裡立刻變得淩亂而喧鬧。 我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張懌也在慢慢騰騰地收拾東西。很快,教室裡除了值日生就沒剩幾個同學了。然而就在我準備離開座位的一刹那,一隻手飛快地伸進了我的課桌抽屜。我有點驚訝地抬頭,看見張懌站在旁邊,有點不好意思地笑。 「生日快樂!」他說。他的臉上洋溢著簡單真摯的笑容,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 我怔住了。 快樂,好像淡藍色明淨透徹的泡沫,一層層鋪陳開來,在陽光下閃爍七彩的光芒。它們一層層翻湧,自下而上,將我緊緊包圍。當心臟被這樣美麗溫柔的泡沫包圍的瞬間,猛地揚一起急促的幸福感,好似一柄小小的錘擊打心臟,在安靜的空間裡發出「突突」的響。 這是16歲生日裡,我在這個小小教室中收穫的唯一一份祝福! 或許辛酸,卻因為這個「唯一」而顯得越發彌足珍貴起來! 「生日快樂,」他又說,然後指指我的課桌抽屜,微笑:「生日禮物。」 說完這句話,他背上書包出了教室門。我扭頭看門外,徐暢他們站在樓梯拐角的地方張望著,看張懌出去了,此起彼伏地大聲抱怨他的磨蹭。 我低頭,看自己的課桌。或許,還是有那麼一小會的猶豫與遲疑,帶點慣常的自卑與難以置信——我的心臟從膨脹到緊縮,中間不過幾秒鐘。 我把手伸進抽屜,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在它暴露在空氣中的刹那,我幾乎停住呼吸——是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小房子! 門、窗、煙囪,每一個部件都清晰可愛,在日光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我的心,就像一個膨脹得馬上要爆炸的泡泡一樣,鼓鼓地膨脹著幸福! 那天晚上,我把這個水晶小房子放在自己書桌上,在日記本上臨摹著它的形狀。它在檯燈的照耀下散發出七彩的色澤,安寧美好! 我這樣臨摹著的時候外婆進來了,她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漂亮的小房子,臉上掠過一線驚訝的表情。 她說:「真漂亮!」 我沖她笑笑,沒說話。 她還是盯著那個小房子,對我說:「你爸媽的電話,快去接。」 我看她一眼,而她仍然在看著那個水晶小房子,她彎著腰,微微地駝著背,湊近了看。 她的眼角有那麼多的皺紋,暗示一些年華的消逝。 出房間的刹那,我不自覺地摸摸臉,有點怔怔地:將來有一天,我也會像外婆一樣蒼老吧?外婆也一定有過最美好的年華吧?是不是,如同我今天這樣年輕而快樂?時間——原來是這樣神奇而無法逆轉的力量。 和爸媽的通話很快便結束了。 早已習慣。 我們的電話一向都不長。大段大段的沉默充塞著我們的交談,甚至往往是媽媽的祝福與嘮叨彌補著這些斷裂般的交談,使縫隙顯得不那麼巨大,使努力彌補的親情看上去面目和藹、溫柔可親。可是,卻仍然掩蓋不住一個事實:我們的心,一直、一直,那麼疏遠。 自小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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