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你在我的左手邊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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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根本沒有想到,下午四點鐘,外婆與班主任老王的見面,會改變我一生的命運。 後來聽外婆講,老王那麼懇切地給外婆講了一個左撇子女孩的故事與尷尬。她想徵求外婆的同意,讓我自己單獨坐一張桌子,在講臺旁邊。 外婆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她只是自顧自地講起一個小姑娘的童年:小時候身體不好,時常發高燒,甚至昏迷;父母不在身邊,從小跌跌撞撞地長大,所有知識的學習過程都是同齡人的幾倍長;終於學會寫字,卻還是個左撇子,怎麼打都改不過來;不漂亮、不聰明的左撇子女孩,上學後總是被同學嘲笑,胖乎乎的臉上漸漸沒了笑容…… 她說,她從來不期盼自己的外孫女能考第一名,她唯一的心願就是這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長大,識幾個字就可以…… 最後,外婆哭了,王老師也哭了。 外婆說,王老師是個好心的老師。她當場表示:不僅不能讓已經很孤獨的我一個人坐,同時還要讓她最得意的學生張懌做我的同桌! 她對外婆說,她相信張懌脾氣好、有氣度,他會對我這個從小孤獨的左撇子女孩寬容一點、包涵一點的。 就這樣,在這個11月,冬天的第一場雪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左撇子的我,有了一個新同桌。 他叫張懌,他是高一(12)班最帥、最優秀的男孩子,是我淺綠色帶小鎖的日記本裡,像小白樺一樣挺拔的秘密。 2-1 剛成為同桌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靜靜地坐在張懌的右手邊。 很多時候,我都佯裝低頭看一篇其實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的課文,而我的眼睛連同心靈,都在偷偷看著他。 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任何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在我的關注範圍之內。 有時候習題做不出來,會看見他緊緊皺眉頭,用迷茫的目光盯著黑板。他的手裡常常會握一支筆,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一頓一頓,陽光從視窗傾瀉進來的時候,他在陽光的瀑布中沉默著思考。我一轉頭,可以看見男孩子青澀的喉結,一上一下地運動。 這一切,都在我的餘光中。從來沒有直視,卻悉數銘記。 又過幾周,班裡調整座位之後,夏薇薇坐到了張懌的左邊。 他們之間隔一條窄窄的過道,每隔兩周還可以做一次「同桌」。夏薇薇對這個結果顯然是非常滿意的,她和張懌討論習題,談天說地。他們的每一句話都自然而從容,而我,不過是個低著頭佯裝看課本的偷聽者。 我為我這樣的偷聽感到羞恥。 可是,在那個年紀,那樣的我註定無法拒絕——無法拒絕他的聲音、他的樣子、他的每一個微笑。 倘若,你16歲的時候也偷偷喜歡過什麼人的話,或許就會明白:有時候,有些喜歡,就是心底深處悄悄開放的花,掩藏在自卑的岩石後面,羞澀地露出一兩枚花瓣,期待陽光的降臨、神的青睞。 我從來沒有指望張懌會和我說什麼話,假使不說點「借橡皮用用」、「喂,你有三角板嗎」之類的話,我們之間,或許更多的還是靜默的姿態——靜默,就是明目張膽的忽略,名正言順的忘記。 直到那天的數學課。 數學課上我正在埋頭苦讀《平凡的世界》。老師在黑板上做板書,講正弦和余弦函數。我把課外書壓在代數課本下面,專注而投入。 然而,幾乎是突然地,聽到左邊有人咳嗽。 我扭頭,看見他歪著腦袋,身子微微伏著,縮在課桌上一大堆書本後面,從而躲避講臺上老師的視線。 他小聲說:「小心點,老師剛才看你了。」 我心裡猛地一熱,好像「呼拉」一下子,有一扇窗戶猛地打開,瀉進來一室清新的空氣、柔和的風。我的臉那麼不爭氣地紅了,我小心翼翼把課外書塞到了書包裡,然後抬頭聽課。我得承認,很久以來,這是我聽過的極少數課之一,儘管心猿意馬。 下課後,他沒有和我說話就去外面打球了,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對他說聲「謝謝」。 那天的日記裡我悄悄寫道:「這是我們成為同桌之後他第一次為我打掩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大概,有點感激,也有點難過。感激的是他救了我,讓我免於被當眾責罰;難過的是,我終究沒有辦法成為他心目中美麗、智慧和帶有強烈自尊的女孩子。」 是的,因為張懌,我開始嘗試著思考自己被人排斥的原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靈好像會突然變得敏感。於是我漸漸猜到了同學們排斥我的原因:當我從老師一次又一次的批評與責罰中走過來的時候,當我一次又一次因為看小說的緣故而寫檢查的時候,在所有人眼裡,我已經是個沒有自尊,也不知道羞恥的女孩子。 16歲,因為高考的緣故,每個人都活得那麼鬥志昂揚。可是,相比他們而言,那令所有人一路奮鬥著的高考、令所有人都為之拼搏的夢想,對我來說,不過是空談,是海市蜃樓,看得見卻摸不著。 所以,從一開始,我能回憶起的這個故事,或許就是一個沒有夢想的故事。假使夢想能令我們的青春以及回憶變得五彩斑斕,那麼從一開始,我的青春就蒼白而又貧瘠。 但是我不知道,張懌的這次掩護,是否意味著他不像夏薇薇那麼厭惡我? 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上課的時候,我小心再小心,還是聽到安靜的教室裡,「啪啦」一聲清脆的響。 老師在講臺上激情四溢地朗讀課文,被這響聲打斷,有點沒好氣地看著講臺下面發出聲響的地方。前排幾張臉扭轉過來,好奇又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張懌。夏薇薇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稍縱即逝,卻還是被恰好轉頭過去的我看到。 可是,我卻沒有膽量看看張懌此時的表情。因為窘迫,我飛快埋下自己的頭,一邊在心裡,第一次那麼深切地痛恨自己是個左撇子。 這樣想的時候,我可以用餘光看見,張懌彎下腰,在那麼多人的注視裡,低頭撿自己的筆。 我一低頭,就可以看見他黑色茂密的頭髮,在我左手邊,微微晃動。他穿著咖啡色的高領毛衣,在他彎腰的這瞬間裡,他的背,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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