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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要怪只能怪自己那美國父親,好好的美國不待,何苦單身跑到T市南部開餐廳?既和自己的媽媽結婚生了自己,又何苦受不了引誘而迷上了別的漂亮女人,從而捲入黑社會集團紛爭中,最終給自己招來橫屍馬路死於非命的下場?結果便是媽媽一人拖著年幼的自己,悲慘地繼續著生活。而這些,完全來自於村莊裡的知情人的相告,並是伴隨自己成長的沉痛回憶,自己甚至連他的姓氏都沒有繼承下來,可悲!可歎!

  直到十年前,媽媽跟隨她的新丈夫,一家進出口公司的小老闆來T市後,她的苦日子到頭了,自己的苦日子也到頭了——每個月能得到她寄回來的一筆可觀的生活費,給姥爺、姥姥和自己。因為有了這筆生活費,他在南部順利地念完了初中高中,並在國立T市南部藝術學院上了兩年學。要不是暑假剛剛到來的時候,最後一位親人,姥爺也撒手西歸,自己才不會來這個鬼地方呢!

  過分熱烈的太陽令保羅非常不舒服,令他煩躁異常。繁忙的街頭行人如織,他昂首走過,卻沒太多的人對他行注目禮和回頭,這也令他不舒服。

  他向前伸出雙手,五指張開,修長有力的手指關節明顯,白皙乾淨,是一雙搞藝術創作的好手。

  不光這雙手,臉上、額上,所有暴露在太陽底下的皮膚,都是越曬越白皙,這點他像父親,媽媽和姥爺常常這樣說,所以他知道。

  其實,自己並不像媽媽,除了一頭烏黑的頭髮和眼珠的顏色,這是據自己觀察得出來的結果。

  如果說那高高的異常白皙的額頭,高聳的顴骨和深深凹陷的眼窩,希臘式的鼻子,較身邊同齡人都高大健壯得多的身軀,是來自于父親的遺傳,那麼姥爺也告訴他:自己連走路姿勢都是父親的翻版。

  可是父親被槍殺高雄街頭的時候,自己還不到三歲,怎麼就學會了走路姿勢?莫非這也能遺傳?

  而這在鄉下人見人愛,並走到哪都能得到無數讚美的身材和相貌,到了臺北,怎麼就被無視了呢?

  想起剛剛到母親和繼父的家裡,僅得到過那九歲的同母異父的妹妹一句:「哥哥,你好帥哦!」便再沒有誰稱讚過他,即使母親,也只是抱著自己靜靜的哭了一會,就沒說話了。

  最可氣那繼父,深夜應酬完回家,竟然在自己的低聲下氣向他打招呼的時候,打了個大大的呵吹!真該死!怎麼可以這樣無視人!

  從那天起,他在心理仇視上更加上了一條:行為上的漠視。

  都逛了一個上午,是不是應該回去吃飯了?可實在不想回去。在這該死的T市已經快半個月,市區的大街小巷基本踩熟,就連母親提到過的即將要去就讀的美院也知道在哪個方位了。

  可是,這並不能改變他的偏見——這是一個令人不能忍受的地方。

  不知不覺中,仍然走向了回家的路,終究這裡已成了自己的新家,肚子餓了,腳步便自動引導他走向這條路,保羅很是無奈,因而越加煩惱了。

  模糊中,耳際傳來一個人,不,或許是兩個人的叫喊聲,頗為焦急的感覺,叫什麼呢?保羅側側耳,可是,叫什麼又與自己什麼關係呢?還是好好走自己的路吧,他甩甩頭,不予理會。

  可是,眼前一花,竟然有人向自己撞來!搞什麼鬼哦?

  保羅反應不可謂不敏捷,就想要一躍而起,借前沖的力避開這個襲擊者。事情的發展永遠超乎想像之外,就在他騰空而起的一瞬,斜剌裡又沖出一個低頭彎腰的人。

  「哇!這是要給我墊腳嗎?」

  保羅一驚,去勢一滯,硬生生收腿落地,「噗!」地一聲,腳下一攤水的響聲,同時響起的是兩聲驚叫。

  然後,自己被用力向前一推,剛才那個彎著的腰猛地直起來,照著自己收勢不住向前僕的身體又是一推,保羅大驚失色:「這是要謀財害命嗎?難道自己也只落得跟父親一樣的命運?天啊!」可是已然來不及招架,便被推個正著,身不由己地一個趔趄,耳邊只聽又是一聲:「噗!」兩聲怒喝同時響起:「怎麼走路呢!」

  保羅在這驟然變故中,已經暈頭轉向了,左一聲「噗!」右一聲「噗!」滑膩膩、水漬漬的,穿著薄底皮涼鞋的腳板感覺到冰涼涼的,非常不舒服,已經讓他更加煩躁,再聽這一喝,立即「騰」地火冒三丈:「怎麼走路呢?我還想問問你呢!」一頓腳,「噗!」又是一聲,嚇得連忙縮腳。

  那個直起腰的人見到,猛然地大哭起來:「我的淡水蝦!我的寶貴的龍蝦呀!你們死得好慘……寶玉,你提著菜,等我教訓教訓這個,走路不帶眼的小子……」

  保羅這才看清地上,有三四隻大淡水蝦,已經成了自己腳下的亡魂,被踩成蝦餅一樣的大肉醬,每只估計有三兩到四兩不等。只剩下兩隻仍在自己腳邊蜷著蝦背,揚著透明的蝦足,在太陽下發出晶瑩的水光。

  好險!幸虧他機靈,站住沒有再移動腳步,不然這兩隻也免不了暴屍街頭。回頭一看,那個叫寶玉的男孩子手上,捏著一個破了底的口袋,口袋邊上,可憐兮兮地掛著一隻大龍蝦,蝦足正緊緊的攀住他的手腕,一動不動。那只龍蝦估計患有懼高症。

  「白癡!發什麼呆呢?你以為裝出一副傻樣,就不用賠我龍蝦了?五百塊耶!」

  保羅懵了:「白癡?這是叫我?在A市,這個稱呼只有我才有權利使用,那是用在別人身上的。可是誰敢在我面前對著我使用?不要命了?」

  他慢慢轉過臉,高聳的眉毛開始糾結,深深的眼窩更深了,陰影下的眼珠更黑了,大白天烈日底下竟放出寒光四射的陰森:「你在對我說話嗎?賠什麼錢?」

  保羅心裡好恨,這裡人怎麼了?先是那個繼父,故意無視人,連這個還不到自己下巴高的傢伙也敢明目張膽地叫囂,欺負人!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寶玉說話了:「夏力,算了,都成這樣了,也撿不起來了,不是還有兩隻活的嗎?我們回市場再買兩隻,就夠了。」

  保羅聽見,斜睨著夏力一眼,抬腿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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