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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每天半夜,她都被驚醒,在連續打了兩天電話之後,她再也不想尋找他了。

  他刻意地不見,她又何苦如此地為難他呢?

  原來她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脆弱,也沒有崩潰,也並沒有自殺,什麼都沒有。

  儘管每天夜裡,她都會夢到他,夢非常的奇怪,她總夢到他或者是在拼命地吃飯,或者是在拼命地廝打,好像他和她之間,是有著不可調和的仇恨,她一直在打他,卻渾身沒有力氣,她會哭醒在自己的夢裡。她對他的愛,已經日深到陷落。

  陷落,陷落,如墜深淵,痛不欲生。

  她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個報社做副刊編輯,編一些文藝腔的小文章,還要傾聽一些讀者的愛情故事。工作輕鬆又如意,剩下的時間她看電影,聽音樂,開始寫一個嶄新的小說,她認識了一些新的朋友,大都平淡而友好。間或會相約一起去喝茶或者逛街,她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念江北川,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放棄,沒什麼道理。她不斷地給自己勸慰,又不斷地告誡自己釋然。

  傷痛不過百日長。她領略過的傷痛太多,她已然麻木。

  可是,有一天晚上,也許是因為一場微風,或者是更簡單的一個理由,她想起了他。

  如一場盛宴之後的殘落,許明媚從開始重新想起江北川那一刻起,即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崩潰,這個詞在1995年之後被無數的文藝男女青年所引用,似乎全世界的人一遭遇某件事端,都會立刻崩潰掉。

  而此刻,許明媚真正明白了所謂崩潰的境地。

  那是一種順著呼吸而流瀉出來的類似於毒品的物質緊緊將身體包圍住,然後猛擊,不斷猛擊,直到粉碎。許明媚在這重擊的粉碎裡幻視幻聽,直至胸口窒悶。

  曾幾何時,她有一點傷風流感,他都會如臨大敵,而眼前她垂死奄奄,他卻不知去向,他是立定決心,她的生死再也不關心了的。他手裡捏著他們之間的線,他如拂塵一般的就將那根線給掃斷了,她沒有來得及做任何的準備便一個趔趄栽倒下去,這一個跟頭的狼狽她簡直無從想像,似乎是將她二十七年來所有積攢的信念全部都跌損,甚至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許明媚冰冷地想,即使他回過頭來,她恐怕也是沒有力氣再復原的了。

  五月的北京,夏天的氣息開始蔓延,而她渾身冰涼,痛徹心扉。

  不是說傷痛不過百日長嗎?這被擱淺的傷痛為什麼竟這樣放肆地,就橫行過來?以為可以忽略掉的痛楚竟是變本加厲,洋洋得意,撞擊著許明媚單薄的身體,笑著逼她湮滅。

  她忘不了他,他卻遍尋不見。

  她恨這一座龐大的城,將他和她之間,隔到了山水不重逢的絕情。

  接到何威利的電話的時候,許明媚一直在咳嗽,那樣熱的天,很多空調開始運轉,她裹了一層厚厚的被子,聲音嘶啞地接電話。杯子裡已經是隔夜的水,她拿著電話,邊應著邊一隻手去接飲水機裡的水。後來她不小心將杯子傾斜了一下,一團熱水奔上了她的手,她「啊」了一聲,杯子掉在地上,頓時亂七八糟,天昏地暗。

  她索性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她呆呆地看著無止境流淌著的熱水慢慢地包圍彌漫,順流蜿蜒,還冒著滾燙的熱氣。水剩下得並不多,一會兒就已經流完,許明媚拿起話筒,咳嗽了幾聲,然後聽到何威利的聲音。

  他說,明媚,我已經辦好了簽證,明天就要去英國了。許明媚說,哦,一路走好。何威利沉默了一下說,明媚,以前的事情,對不起,希望你好好的。許明媚說,以前的事情,我不記得了。何威利說,你和江北川還好吧?一句話,戳了許明媚的傷痛,她歇斯底里地說,我們分手了。不要問為什麼

  分手了,沒有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何威利說,對不起,我不該問,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我走了。許明媚哭著陷入絕望裡。她是再也沒有什麼指望的了。別人都在滿世界拼搏,而她,愛情破損,又沒

  有擁有世界的野心,就這樣安然度日吧。也許她會慢慢病死,也許她會在某一天選擇非正常死亡,也許再過百天她好起來,畢竟她把這傷痛藏匿了百日才釋放出來。痛必須要真痛過才可以扛得過去吧,哪有那麼容易度過去的坎。

  等待變成她小小日子裡暗藏的唯一奢望,每天在睡不著的黑暗裡,她都會祈禱,希望天光一亮就會出現江北川的消息,哪怕只是一通電話。

  有一天,唐東揚突然來電話,說到北京出差,順便來看看許明媚。

  好久都沒有出門了,那些絕望的日子,將許明媚的熱情徹底澆滅。說到底,指望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得都不怎麼幸福。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失敗的,似乎自己從來沒有支配生活色調的能力,總是將生活搞得一團糟。什麼時候,才能像身邊的人一樣將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呢?

  許明媚出門去火車站接人,伸手攔了一輛車,上了車,緩緩地向東方廣場駛去,正遇到紅燈,她百無聊賴地坐在車裡看外面,她想起了怎麼忘了帶給唐東揚兩本新出版的書呢?這幾年,她似乎把所有的熱情和精力都放在了寫作上,不管怎麼樣,對於她來說這是唯一安全的事情。

  正在懊惱中,許明媚隔著車窗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背影,一個像是於索然,一個像是江北川,他們好像是挽著手在一起的。她的心迅速地沉了下去,然後一陣熱血沖上了頭腦,她不顧一切地拉開了計程車的門,向著那兩個身影奔去,穿過車海,穿過人潮,帶了一路的喇叭響和刹車聲,她要找到他們,無論如何,哪怕他們已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現在對於許明媚來說,一切都是不重要的,只要能夠見到他們。

  但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她要費多大力氣,才能夠鑽進去再跳出來,手裡握著那兩個熟悉到心痛的人的手呢?!

  綠燈突然亮了,人群沖散,她著急地四處尋找,可是,人海茫茫,她究竟去哪裡找呢?

  她倉皇地被夾在馬路中間,巨大的絕望侵襲著她。她再也無法抑制醞釀良久的衝動,光天化日下痛哭起來。恍惚中聽到唐東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媚,是我,我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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