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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車停在她們面前,許明媚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但是又一時想不起來這是

  誰,沒等她想起這是誰,於索然已經叫起來——江北川?怎麼是你?江北川?如此熟悉的名字,如同他的面孔一樣熟悉。車停下,車裡走下來一個男人,很輕鬆的T恤牛仔褲,一身的黑色,他沖著

  許明媚便喊了起來:是你?麥斯威爾女孩?啊,是他。超市里幫她解決了尷尬的男人。竟然是他,許明媚有點不敢相信,這也未免太巧合。於索然說,不是吧,你

  們倆已經認識?江北川,這就是你心儀已久的夢中情人許明媚。江北川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之後拍了拍腦袋,說,看來世界太小了。許明媚說,謝謝你。江北川笑意滿臉地說,不要謝謝。當時看你的樣子,就覺得很熟悉,就覺

  得似曾相識。所以才會隨手幫忙。我很勢利的,若你面目可憎,我一定不會

  幫你。於索然說,你們在說什麼?江北川阻止了許明媚要解釋的話,故作神秘地對於索然說,這是有關於天分

  和機緣的事情,不能隨便滿足你的好奇心。於索然說,過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許明媚看江北川神秘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江北川說,你們要去哪裡?我送你們。於索然說,不行,你們這算什麼。你們必須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江北川說,于大小姐,拜託,公民是有保護隱私的權利的。拜託拜託。於索然說,那好吧,你們保護隱私吧。現在我腦袋疼,我要回家睡覺。坐上江北川的車,許明媚突然收到一條資訊,竟然是周木,他說:明媚,原諒我無意對你的傷害。我本意非是如此,看來我們只適合站在大河兩岸彼此觀望……你是一個不錯的女人,你應該快樂起來。

  這條資訊許明媚來回看了十多遍,一陣涼意湧上心頭,她倒吸一口氣。是的,是這樣了。這便是他給他們關係的最後定義了。他給了她明確的暗示,他和她之間,只適合隔河觀望,他已經規定好了他們的關係。而在她自己看來,這種莫名其妙的動情簡直就是自取其辱,心如刀割,卻不得不強忍住破碎。沒有什麼是比尊嚴更重要的了,她回復他:謝謝你。你誤會了,我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你想多了。

  資訊發過去之後,她一抬頭,發現江北川透過後視鏡在看她,她有點尷尬,把頭轉向車窗外的風景。

  少年過後,她再不能全力以赴地付出了,她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己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如一只藏匿的蚌,稍露鋒芒便小心躲避,有一層堅硬的殼,這至少可以抵擋那些外界的侵襲,那是一種近乎情怯的悲哀。許明媚不是善於與人溝通的人,尤其是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感情觸動之時,她更加慌亂無措。她不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他說,你是不錯的女人,後面的潛臺詞是什麼——你那麼好,我配不上你;你那麼好,我只能仰視你;你那麼好,還是不要褻瀆你;你那麼好,只能用來做標本……許明媚亂極了,她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再次抬起頭來,看著江北川一雙一如既往關注的眼睛,她竟然有想哭的衝動。

  許明媚用手捂住臉,她感覺到如同身邊的於索然一樣有著多麼類似的痛苦,她和於索然不盡相同,但是她們總是在生活裡掙扎勞頓,什麼時候能夠像其他的人一樣擁有簡單而快樂的生活?她們對於生活的要求多嗎?並不多,她們甚至沒有奢華的欲望,她們不過希望有一些愉快的事情發生,能夠悠閒地曬太陽,遭遇一個情投意合的人,過著相對平靜的日子。是什麼令她們必定平地泛著波瀾呢?

  到了樓下,江北川把車停下了。于索然竟然睡著在車裡,真的是疲憊過分了,他和許明媚把她喊起來,於索然懵懂地睜開眼,睡眼惺忪地往回走去。

  許明媚回過頭來,看到江北川正站在遠處看著她們的身影走遠,她沖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走了回去。

  連續幾日,好像又沒有了於索然的消息。

  許明媚實在覺得於索然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她似乎在製造意外和突發事件之間徘徊。而中間的那些平靜日子,大多數時光,她都是隱匿的。

  接到了一個小本子,許明媚把自己關在家裡,安心地沉浸在文字之間,她也好像隱士一樣的,每天甚至連吃飯都省略了。這些年來,她有了很多奇怪的捨棄,比如說正常的作息和飲食,有時候她懵懂到直到萬分饑餓才想起來去吃飯。她對於吃飯沒有特別多的要求,只要能夠填補饑餓就可以,就好像睡覺,只要能夠令她有精神應付一些日常的活動即可。她在這些年飄蕩的歲月裡,已經逃開了許多世俗的規則,她如一個遊牧民族一樣生活著,誰都無法將她的靈魂掌握在手中。

  再也沒有了周木的消息,許明媚不是沒有想過打一通電話或者發一個資訊給他。

  打一通電話或者發一個資訊不會死人的,但是不知道什麼樣的情緒促使她無從去拾起這跌碎的美好。她沒辦法去組織這種幼嫩的關係,就如同她無法調整自己情感的輸入和洩露。從進入夏天開始,她的牙便開始莫名其妙地疼,在見到周木的這幾天尤其明顯,她懷疑是小時候那顆沒怎麼在意的蛀牙在作怪。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牙疼是這麼不可思議的折磨人。

  電話響,許明媚狂奔過去,聽到的卻是江北川的聲音,明媚,是我,江北川。

  哦,是你。許明媚掩飾不住外露的遺憾,那邊似乎並沒怎麼在意到她的失落情緒,說,明媚,什麼時候有時間,一起吃飯吧。

  許明媚看了看散落的日曆,她竟看到了日期,9號。這些日子精神恍惚,她居然不知道一夢醒來已沒有人間光景。9號,是周木離開北京的日子,他只待短暫的一周,他們只見了一面,原來他對她連半點留戀都沒有,他似乎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感性,他比她還涼薄、寡淡。也許他是她可以理解的人,是那種若明白沒有把握就不再糾扯的男人,他是那樣的目標明確,不容得一絲一毫的差錯。她倒吸一口冷氣,感到無限的悲涼,她是對他存著恩慈的,而他,毫不領情,他真的將她傷害透了。儘管他們不過只是偶然碰觸的兩個陌生人,借著莫名其妙的機緣擦肩。他是如此寡情,男人的決絕,他對她的一切興趣、好感、欣賞,就可以因為這樣的一次突然事件而消失殆盡。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感情在這個年代裡被貶低得分文不值,誰不是小心翼翼地唯恐自己露了怯懦。可以委屈自己,不可以成全他人,哪怕是一點點尊嚴,都不可以隨便放低。這一刻,許明媚只覺得萬念俱灰,她似乎在這樣短短的幾分鐘裡,腦子裡來回轉了幾圈,確定自己真的是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傷害之後,才想起來,原來還握著江北川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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