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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與其他城市相比,是全然不同的一座明媚之城。也許是天氣的緣故,當許明媚踏出北京站的第一步,她便被強烈的陽光給打倒了。怎麼會有這樣強烈的光亮放肆地刺來?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株發黴太久的植物,一旦到了陽光底下,頓時委頓蛻落。

  陽光如此地肆無忌憚啊,不僅僅是照在許明媚的身上,幾乎是照遍城市每個細小的角落。這城市似乎不允許有陰暗發生,熙熙攘攘,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的每個人臉上仿佛都掛著笑。

  竟然每個人都在笑。

  許明媚在想,為什麼在西安,她看到的每個人都愁眉不展?

  是她的狀態改變了她的周遭,還是她的周遭在不斷地刺激著她的視覺和感覺?

  還記得當她第一次踏出西安站時,迎面壓過來的鬱悶,那樣明晰,以至她至今難以忘記。她是有戀物癖的女人,喜歡憑藉感覺行事,於是她不可思議地會感受到一些別人根本不會在意的感受,憂愁一些別人根本想像不到的憂愁。

  可是,當她決意離開西安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想念起回民街的羊肉串。此去經年,也許正是一場夙緣的了結。她也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去怨恨那個可憎的城市,去踏著那片神秘、憂鬱的土地了。

  她是那樣地恨著西安,恨到骨髓裡,想起它就如同想到一個念念不忘的舊情人,從頭到尾都是咬牙切齒的恨意。

  離開西安之前,她身心恍惚地算了幾次命。在八仙庵,她求了一簽,解簽的老頭搖了搖頭,沒說很多,只是含蓄地看了她一眼,說,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她帶著這句話離開西安。一路的火車顛簸中,她不斷地幻視幻聽,似乎靈魂有意識地流連,或者說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在暗中牽扯、來回折磨。她似乎聽到唐東揚無比遺憾的聲音在盤旋:明媚,這座城難道連一點點的留戀都沒有留給你?

  如果早一點認識唐東揚,或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有的愛,不對時間;對了時間的,卻又不一定愛對人。

  多麼的無奈。

  如果之間沒有莊城,如果在許明媚厭倦透了那個城市之前遇到唐東揚,那麼一切會不會全然不同?

  那天知道許明媚即將離去,大概在一個小時之內,唐東揚沒有說什麼話。他當然是寡言的男人,二十八年孤身一人,談過幾次戀愛,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如果不是因為打火機事件認識許明媚,也許他的一生將如舊平穩地走下去,遇到某個女人,然後結婚。

  唐東揚是靈魂活躍的男人,許明媚一直感慨,他絕非是那種忍受自己生活如舊的、平淡的男人。

  他與她之間,有某種靈魂上的互通,是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默契。

  唐東揚將那只他倆夜晚繞城散步時候同時選中的打火機送給了許明媚。這竟成為那個城市饋贈給她的唯一紀念品。

  在許明媚看來,西安,是一個可以令人情感崩潰的城市。它有著最炎熱的夏天和最寒冷的冬天;它有著最厚重的歷史,但是它又擁有最冥頑不化的迂腐;它的街頭可以呈現最流行的時尚,全世界最流行的品牌和連鎖店都可以在這裡找到,可是,全世界最古老彆扭的思維也可以在這裡生根。許明媚有一萬個理由不喜歡這個城市,又有一萬個理由不可割捨它。

  她曾經無數次在夢裡走過這城市的一草一木,是的,在夢裡。足跡還未曾踏過,她便已愛上這座城市。於是,在一個很普通的五月末,她背了一個很小的包,便一路夢游到西安。她一直覺得在西安的那一場生活是一場夢。她對於自己怎麼會選擇在本命年的夏天到達那個城市非常不解,這似乎有一些不可思議的暗連和玄機。但是,西安給了她太多不堪的記憶,這不是一場美麗的夢,而是一場噩夢。她在西安連連遭遇重創,她遭遇了淡漠的人情,遭遇了虛偽的笑容,遭遇了各種冷遇和隔三差五的劫難。如果到西安之前,她曾經懷了一個美夢,那麼,這個美夢在她到西安後的半年內,全部支離破碎,碎片散佈一地,片片都似在嘲笑她的天真。她掉入了一場夢魘,各種妖魔光怪陸離地、齜牙咧嘴地盤繞在她的身邊,適時給她以挑釁,令她處於即將崩潰的邊緣,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患得患失的糟糕裡,她得了嚴重的抑鬱症。她開始厭惡這個城市不精緻的小吃,厭惡這個城市不可思議的糟糕天氣,厭惡每餐必有的辣椒,厭惡這個城市灰頭土臉的行人,厭惡這個城市生硬蠻橫的方言,厭惡這個城市陰森的怪氣,厭惡這個城市閉塞封鎖的資訊,厭惡這個城市煩亂不堪的交通,厭惡這個城市久未提升的消費水準……她每天清晨醒來,就會陷入壞脾氣的情緒裡,這樣的壞情緒帶領她一直到日落。除了寫作,她只想蒙著頭大睡,如此這般,過一日便算一日。

  當然是沒有愛情的。愛情在遠方。

  許明媚那時候的愛情,是一個遠方的未曾謀面的男子莊城。他是她的編輯,他們不過是在某個無聊的日子,突然發現對方都是「大話西遊」迷,又是同一個屬相,有過一些類似的異鄉漂泊的感受,於是,靈魂湊近在一起,漸生愛戀。那是許明媚最為難熬的歲月,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這個困頓的城市。她似一隻被束住雙腳的小獸,無論怎樣掙扎咆哮,也只能原地翻滾,她找不到解救自己的出口,於是便將一切的生計寄託到這份原本無望的愛情上面,她以為自己那樣地愛他。她早已經沉睡的愛情兀自點燃,為一個遠方的未知。可是,她無法像寫她的小說一樣去把握自己的愛情。她愛得一團糟,愛得狼狽不堪。他從來不知道她流落異鄉的困苦,他不能給她堅強下去的支撐。和她相比,他更像是一個貪玩的孩子,他沒有長大,還是躲在自己的城堡裡玩耍,一旦要接近殘忍現實的世界,他選擇的面對方式就是逃避和沉默。於是,他會在她手足無措的夜晚體察不到她的崩潰,在她歇斯底里的哭泣裡面無法體諒她的失控,她將裂開,而他選擇了一次又一次的躲避,她在漸漸的輪回的思索之中,有了放棄的心。

  許明媚,二十五歲,細長眼睛,長圓臉型,沒有笑容,厚嘴唇的女人,就是這樣的,萎靡不振地生活著,在一個快要把她逼瘋的城市裡,日復一日地,伴著她殘破的愛情在漸漸熄滅。

  直到突然有了這樣的一個契機,她迅速地選擇了離開。

  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許明媚的面前。是何威利吧?應該是他。明媚!何威利春風得意地迎了上來,張開雙臂,給了許明媚一個無比龐大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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