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草的滋味(65)_吳絲絲

六十五

　　「你不要擔心，我們是不是太累了，精神恍惚，出現幻覺，再怎麼樣也不可以相信這些東西。好了，要認真聽講，不要多想。」哲對風吟這樣說是不想讓她擔憂。但是他們各自都在心裡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放在一起，想了一遍又一遍。可怕的傳說，神奇的經歷，不會都是真的吧！

　　放學時，哲留下來幫風吟補習，忽然天就暗了下來。哲和風吟都有不好的預感，哲的動作很快，然後拉著風吟就跑。他們離開教室，關了燈。一切靜極了，人都到哪去了？

　　「你還記得雨給我們說的那個故事嗎？」風吟忽然問哲。

　　「記得。」哲說。

　　「那在鐘樓裡和山洞的事你都想起來了嗎？」

　　「嗯。」哲恐慌地望著風吟。

　　「那個空間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們所做的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對嗎？」

　　「不會。不會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任何力量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哲發現風吟哭了，忙幫她擦眼淚。可是風吟感受到哲也緊張，他的心跳動得相當快。

　　他們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麼東西，眼前的世界已混沌得看不清界限，有一種迷失在黑暗的感覺。風吟緊緊地握著哲的手，她害怕失去他，失去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男生，她不知道今天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而且是這麼強烈。哲的手暖暖的，風吟感到安心。

　　走在走廊上，狂風亂作，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天更黑了。哲的手越來越涼，他們根本就已經不能前行，因為這時已分不清方向，除了黑色還是黑色。忽然，一陣強風把他們往兩極分開，哲突然掙脫開風吟的手，像著了魔似的直直地往前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風吟在後面無力地追趕，但自己的腳仿佛被捆住一般，不能動彈。突然，風吟看到前面有束光，便感到頭一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但在昏迷中她聽到了哲對她的呼喚。在昏倒的時候，耳邊一直響起雨說的話。

　　等風吟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便拔掉點滴液要去救哲。

　　「哲，我要去救哲。」所有的人，家長、老師、同學都疑惑地望著她。

　　「什麼哲啊？」大家全部忘記了這個曾經備受關注的哲。

　　風吟不停地向他們說哲，關於哲的事情。可是風吟看到的都是搖頭，似乎他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風吟用手重重地掐自己，感覺到痛，表示自己並沒有做夢，哲難道是自己的一個夢嗎？風吟無力地在落淚，她癱坐在床上。

　　回到學校以後，風吟看見晉軒和林星在一起了，他們也一樣不記得哲了。

　　風吟還記得自己從醫院回學校的那一天，天空像她第一次到這個學校時那麼藍。風吟回到寢室的時候，許慧沒去上課，她在哭。風吟發現許慧寫字臺上放著一張被揉皺的試卷，風吟看見上面刺眼的分數。

　　「你沒事吧！不要緊的，下次考好一點。」風吟安慰許慧說。

　　「風吟，你說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許慧抬起頭。

　　風吟看見她紅腫的眼睛和瘦弱蒼白的臉。在許慧的旁邊放著一副新眼鏡，風吟知道她的眼鏡度數又加深了。

　　「我不知道，也許人活著就是去承擔痛苦的，人無時無刻不被痛苦纏繞。」

　　「那什麼時候才能解脫呢？」

　　「到你死亡的那一天，一切都解脫了。」風吟長長地歎了口氣。

　　許慧沒有再說話，她一直爬在床上。風吟已經無力去安慰別人，她也需要安慰。她們沉默了很久，風吟理好書包去上課。許慧微笑著對風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見。

　　風吟把門慢慢關上，許慧的笑容也慢慢被門掩蓋。風吟怎麼也不會想到許慧就這樣走了，永遠離開了她。風吟永遠忘不了回到寢室看見的那一幕：滿地的血和躺在血泊中靜靜安睡的許慧。許慧是用水果刀割破自己的腕動脈死去的。許慧留下的遺言是：活著真累……

　　遺言是寫在一張白紙上的，只有這四個字和後面的省略號。

　　風吟痛苦地把頭往牆上撞。許慧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風吟抱著許慧的遺像哭喊了好幾個小時，才感覺好一些。生離死別是痛苦的，不是陰陽相隔分離，它只會隨著年輪的增加而昇華，痛苦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悄悄蔓延。

　　整個學校都沉寂在悲痛之中。而對風吟來說，她內心的傷痛或許比別人更多一些。她時常望著哲的空位不停地哭。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一人來承擔，風吟感到這是自己的不幸。幸福回來了，它像以前那樣每天都在路旁等待風吟。可是哲呢？

　　不久，風吟收到一封信函，是出版社的。出版社準備把哲偷偷寄去的風吟的稿子出版成書。風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來到鐘樓，鐘樓的鐘聲已不再響起。風吟發現了雨的書和項鍊、銀鈴。鐘樓的牆壁上掛著一件米黃色的衣服。

　　風吟把書打開，扉頁上寫著一句話：「我在這個空間用一百年來等待我的愛人，但願淒涼隨著百年的鐘聲響起而終結……「

　　十字項鍊是鐘樓的鑰匙，銀鈴可以把她帶到另外一個空間，風吟要和雨一樣在這裡用一百年的時間來等待哲。書的最後一句話是：失落的空間只屬於孤獨。

　　高三所有的學生都在為高考忙碌。考試只是幾天的時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年年如此。風吟應付著考完最後一張試卷，她覺得整個過程像做夢一般。考試完成，她沒有什麼等待的結果，她整日都很恍惚，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些什麼。

　　在一個下雨的清晨，風吟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一所很不錯的大學。風吟沒有細看錄取通知書的內容，隨手把它壓在書桌下面。然後換上雨留給自己的衣服，獨自來到鐘樓，安靜地坐在鐘樓陰暗狹小的空間裡。

　　鐘樓外面的風越刮越大。

　　「去擊碎這個空間的出口，讓它永遠消失，讓這種淒涼等待消失吧！」風吟好像聽見了雨的聲音。

　　風吟明白雨的存在只是一種意識，當這種等待的意識消失以後，她便消失了。風吟想起在山洞裡看見的東西，難道那就是另外一個空間的出口嗎？

　　風吟準備離開學校。她一個人漫步在走廊上，只聽見樹葉沙沙的響聲，仿佛是哲的歎息。風吟抬起頭，看見一雙綠色的眼睛。從那一夜以後，人們就再也沒見到風吟，也沒有人尋找過她。後來，聽說一個名叫哲的男生，還在不停地尋找這個無聲無息消失的女孩……

　　2004年9月16日深夜完稿於上海浦東康橋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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