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 上頁 下頁
七十九


  「他是幹什麼的?」石頭哥哥進入了他「十萬個為什麼」的狀態,手上的汗越來越多,卻依然緊緊按著我的手。在他的影響下,我的手不知不覺也開始出汗。

  把嶽洋的生辰八字都交待過之後,他點點頭,像是終於相信確有此人,然後,輕輕地說,「如果我不是老出差,也許-----」

  我終於忍不住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用另一隻手去擦汗。曾疏磊拆開一隻紙飛機,撕成兩半,一半給他自己擦汗,一半遞給我。

  我搖搖頭,突然間心裡很生氣,說,「我要走了。」

  「再坐一會吧。」他央求我。

  我站起來,「很晚了。」

  「我送你回去吧。」

  「我打車回去。」我很堅決地說。

  坐在車裡,收到他的短信,「假如剛才冒犯了你,對不起。還是謝謝你陪我聊天。」

  我楞了一會,默默地把它刪掉。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用了嶽洋給我的鑰匙。他已經去電臺了,在很多主持人習慣節目開始前十分鐘到場的風氣中,他始終堅持每天提前三個小時去。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習慣了」,我問「你也會有習慣嗎?」,他微笑著,沒有回答。

  嶽洋的家裡很安靜,我進門時順手一按牆上的開關,屋裡驟然一片漆黑。原來,那個開關連著窗邊的一盞紙罩落地檯燈,瑪當娜趴在燈座上,伸直了身子,和「醜小鴨減肥寶典」上的女孩一樣風情萬種地側臥著,腦袋枕在一個爪子上,露出可愛的梅花墊。這個樣子,讓已經做了太監的「薩克雷」看見,定然追悔莫及。幾個星期了,她一反前段時間的大鳴大放,安安靜靜,小心謹慎,食量也大了。她懷孕了。

  聽見腳步聲,她警覺地抬起頭來,看見是我,又放心地接著睡了。我突然有些感動,被信任,即使是只貓咪,也好。

  嶽洋不在家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有點陌生。客廳那排音響在燈光的映照下影影綽綽,像一座假山,我爬到那張烏木椅子上坐下來,突然想起他告訴過我的,曾經有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在這裡自殺過,心頭一凜,打開電視機,撲面而來,竟然是葉敏的臉。她穿著一身橙紅的休閒裝,站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氣球裡,讓兩個嘉賓用方言對唱情歌,把觀眾逗得哈哈大笑。

  (127)

  葉敏長得和葉曼差不多高,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的靚麗。葉曼的漂亮像亞熱帶的風,有種撲面而來的不可抗拒;而葉敏,多少讓人想起高緯度那些白雪皚皚的地帶,即使最熱鬧的時候,她盛開的笑容背後,總有一些涼意。

  有位很英俊的男嘉賓自我感覺良好,腆著臉問她覺得在場哪位男士最帥,她微笑著回答,「那還用問,當然是你啊。」那句套話從她嘴裡輕輕地飄出來,半真半假,有種理直氣壯,卻讓人覺得那個問話的男人很無聊。

  螢幕上繼續聲色犬馬,鑼鼓喧天,我只是盯著葉敏。水瓶座的女孩子,應該是喜歡鈴蘭花的吧。而她們自己,也像鈴蘭花那樣清雅驕傲。嶽洋就曾經因為不願送花,惹得她很生氣。我胡思亂想著。

  葉敏有個公開的博客,裡面貼了很多她自己的照片和節目介紹,偶爾也有一點心情感悟,她有一句話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是只瓶子,而愛,像水,慢慢從心中流過。」有些媒體在八卦她和一個男主持談戀愛,問她是否喜歡那個主持人,她反問,「你們難道不喜歡他?」

  節目結束時,葉敏笑著為一個嘉賓把米老鼠面具摘下來,說「下週三,六晚九點再見,不見不散。」

  葉敏的節目是每週三﹑每週六晚九點。我的手指沿著烏木椅扶手慢慢滑動,停住了。岳洋說過他不知道葉敏的節目是哪個台,而他的遙控器卻正好停留在那個台,是巧合嗎?我突然想,他總是在晚上九點之前就趕去電臺,會不會,是為了逃避她的節目?就像曾疏磊,無論如何,會忍不住想知道從前女友的境況,無論她好還是不好,都一樣覺得鬱悶。

  問題是,石頭哥哥那麼幹,我覺得這個男人很長情﹑很瓊瑤;而嶽洋那麼幹,我覺得這個男人很欠扁﹑很古龍。而那些女人,自己把感情卷一卷倉惶撤退,卻慷慨地為別人留下了滿地的雷管,是能忍,啥不能忍。

  我拿起桌上的遙控器,用力按了一番,呆呆地看一個科普台的胖大媽煞有介事地嚇人說手機放在褲子口袋會影響性能力,手機放在襯衫口袋會影響思維能力,手機掛在胸前可能影響心臟功能,口氣中的斬釘截鐵讓人相信她的終極目的是讓手機公司統統破產倒閉見鬼去。

  這個時候,電話鈴「叮鈴鈴」響起來,我不由一顫,定定神,伸手去接,卻是一個陌生中年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她問嶽洋在不在。

  我告訴她嶽洋不在,問她是哪位。她卻問我,「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我說他在上班。她又問,「他上什麼班?」

  我覺得有些奇怪,又問一遍,「您是哪位?」

  對方停頓一下,回答,「我是他母親。」說到「母親」兩個字,聲音低了下去。

  我一下子坐正了,把電話捏得緊緊的,仿佛那是個手榴彈,扔出去隨時會爆炸。

  岳洋的媽媽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從他的工作到生活,簡直像是逼問,不給我問任何問題的餘地。等我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我是他的朋友,…女朋友」,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氣,「謝謝你。」聲音放鬆下來,仿佛帶些感激,過了好一會,有些尷尬地解釋,「我以前每次給他打電話,總是被掛掉,掛掉了,他還會換電話號碼。」

  「噢。」我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然後是逼問我,從生辰八字﹑性格愛好﹑家庭狀況到教育程度,問完了,自言自語似地說,「小兩歲,小兩歲好啊。」

  我鼓起勇氣問,「您是要回國探親嗎?」

  電話對面長長的一段沉默,時而傳來細微的呼吸聲。終於,岳洋的媽說,「是啊。」

  又過一會,她說,「我想見他一面,補上一句,「我真的很想見他一面,我們…很多年沒見了,」聲音裡帶著一點乞求,「我下個月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見個面,好嗎?」

  我咽下幾口唾沫,對著話筒說,「嶽洋告訴過我,他…下個月…他下個月要出門…」我看著話筒上那幾個小孔,想著這句話正通過電纜流到太平洋的那一頭,心裡難過起來,結結巴巴地開始畫蛇添足,「要不,您留下電話號碼,我告訴他?」

  岳洋的母親聲音裡明顯透著失望,但還是留下了長長一串電話號碼,最後說「美國的國際區號是1」。我問她,「您是在洛杉磯吧?」

  她問我怎麼知道。

  我說是嶽洋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您以前很喜歡一支歌,叫『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她像是有些驚訝,「他告訴過你嗎?」

  「嗯,他還有一張黑膠碟,是您留下來的,」我說,「幾個星期前,他去買了一個留聲機,那張碟音質很好,」烏木椅子轉了半圈,我問,「南加州真的從來不下雨嗎?」

  電話那頭靜了一下,突然傳來隱隱的啜泣,像是刻意壓抑卻欲蓋彌彰,聽得人心裡一陣陣起酸。那一刻,我決定了,要和岳洋好好談談。

  我給嶽洋打了個電話,要他下了節目就到電臺對面的超市找我,他問什麼事,我說「我想吃出前一丁。」掛上電話,我拿起一小瓶胡椒粉,穿上外套出門。

  淩晨一點的超市安安靜靜,我坐在窗邊一張桌子前面,外面馬路上的樹掛著慶祝國慶的燈火,在無人的夜裡悄然閃亮。這回是一個長著雀斑的小夥計無精打采地坐在櫃檯後面看著我,眼睛半開半閉,時不時打個哈欠。一對年輕的小情侶在店堂裡拖拖拉拉轉了一周最後下定決心奔向主題,做賊似地伸手取下櫃檯下方的一小盒保險套,女孩把臉半埋在男孩的懷裡---不知道他們第二天是否需要上學。臨出門,女孩子回頭看看我,紅著臉,神情裡夾雜著興奮和羞澀。我不由自主地對她微微笑了一下。

  小夥計賣完保險套之後,清醒一點,把收音機調了幾個台,停在了「子夜漂流瓶」,有個半大不小的靚女打電話去,說她裙下有兩個男人A君B君,請嶽洋替她挑一挑,A君為白領職員已經按揭買了房暫時無車,父母在外地,有姐姐贍養;B君白手起家創業還沒房子卻有一輛十分標青的跑車,公司眼看明年就會上市,但是家中獨子,父親下崗,母親癱瘓。她的芳心就像鐘擺一樣在AB之間搖來搖去。

  嶽洋認認真真地幫她分析了一會,問,「兩個人當中,你沒有一個更喜歡的嗎?」

  她說,「這要看誰綜合素質好。」

  嶽洋說,「我現在真的相信愛情是超越理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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