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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大姐夫的事業剛剛經歷了一個有些戲劇化的轉變,他們公司的總經理退休,三個副總經理,資歷最長眾望所歸的那個發現得了肝癌,而且已到晚期,另一個素來生活上有些問題,上級權衡再三,決定給童子捷「壓壓擔子」,於是,他變成了那家集團公司總經理。在節目裡,童子捷神采飛揚地眺望了公司未來後亮出老婆牌,打開新換的登西路皮夾,把裡面幾張和大姐的合影展示給記者看,最後對著鏡頭擺出個很靚的姿勢,「明年,我家的照片上就會多一個人,我有信心,到那時候,公司也能再上一層樓」。

  「姑爺真是有出息,今年才三十二吧,嘖嘖,不是吹,幾年前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這孩子是幹大事的料,」朱阿姨麻利地把菜端上桌,「白燒四寶。」

  「那我呢?」二姐咬一口脆皮卷,斜著眼睛問。

  「二小姐,哎唷,二小姐當然也有出息,一天到晚坐飛機,就像老太爺說的,筋骨不讓…噢,筋骨不讓眉毛,」朱阿姨是個機靈人,見風使舵,惹得大家都笑了,「高老太爺有福氣啊。」

  「嗯,有福氣,」老爸端起花雕抿一口,「有福氣啊,」 伸筷子給大姐夾菜,「蟹粉獅子頭,你喜歡吃的。」

  「謝謝爸,我自己夾就行。」 大姐說。

  「多吃點,你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的份,」朱阿姨熱心地說,「嘖嘖,姑爺那麼出息,又對你好,大小姐你真是命好,大煮幹絲。」 她又端上一道菜。

  大姐笑了笑,默默地用筷子把一個肉圓裂成四塊,夾起一小塊放進嘴裡,抿起嘴,輕輕地嚼了幾下,對朱阿姨說,「很好吃。」

  「子捷今天又出差?」 老爸問。

  「不是,有點應酬,一個朋友新開了公司,今天剪綵,請他去捧場。」大姐微笑著說。

  老爸點點頭,又喝一口花雕,過一會,有些感慨,「你們談戀愛的時候,他幾乎每星期都來,現在呢,也就每年清明節見一面了。」

  「爸,」二姐夾一筷子豆腐乾,語調有些揶覦,「大姐夫現在那麼忙,難道你希望他圍著你轉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老爸歎口氣。

  「那您是什麼意思?」二姐盯著自己勺子裡的絲瓜湯,臉上還是揶覦的神情。那是她那根絲瓜藤上的處女瓜,今天二姐把它拿來開苞,上面還鄭重其事地系了根粉紅絲帶。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就是…唉,男人不容易啊。」老爸「意思」 了一會,字斟句酌而莫名其妙地蹦出這麼一句來。

  「要養家糊口,有所作為,最好經天緯地,光宗耀祖,結果呢,錢是賺了,把自己賠進去,」老爸看看大姐,「子捷不能多陪你,別怪他。」

  大姐垂著眼瞼點點頭。

  「小陽,」老爸又給她夾一勺菜,「其實,你如果自己發展,到今天,我看不會比他差。」同是獅子座的大姐和大姐夫從前是金童玉女,童子捷高一級,在一次學生活動裡認識大姐後窮追猛打抱得美人歸。結婚以後大姐決定回歸家庭,很多她當年的同學都已是企業高管,她守著課堂年復一年在黑板上畫供需曲線,台下的學生更關心高老師到底幾歲。

  「小安啊,」老爸灌了兩杯黃湯,作起即興的「男人說」,「男人,要有點才,否則言語無味,天長日久,必面目可憎味同嚼臘,然不可太有才,才高八斗,少得座右之鑒,必難以容人,需性情和順,為人通達,胸懷開朗,心中可看淡世情,行事卻不可孤芳自賞,即便屢挫,亦不少伏久飛高之志…」老爸說著說著,搖頭晃腦,怎麼聽都像是在標榜他自己。

  「爸,日語溫習得怎麼樣了?」二姐忍不住打斷他。「小有長進,小有長進,」老爸笑笑,「我現在每星期去外語系聽課,效果不錯。」

  「什麼時候考試?」

  「十一月,」老爸臉色嚴肅起來,「考了三年,都是敗在外語上,三年磨一劍啊。」然後想起什麼,「子捷的生日也快到了吧?」

  大姐點點頭,「下星期。」

  「叫他來家吃飯。」

  大姐抬起頭,「我們打算去一次海南,趁我現在還方便旅遊。」我們不約而同地看看她的肚子。

  「能聽見胎兒的心跳了嗎?」 我問她。

  她點點頭,「睡覺的時候感覺很明顯了。」

  「好棒噢,」我伸手去摸摸她的肚子,「不怎麼圓嘛。」「才五個月,你想怎麼樣?」大姐笑起來。

  「我以為會像個地球儀。貓懷孕的時候肚子會不會很大?」飯桌上幾位聽眾投來奇怪的眼光,我這才意識他們對我的問題缺乏背景知識,「我有個朋友的貓一歲了,最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讓她生小貓,天天叫春,痛苦得要命。」

  「小曾最近找過你嗎?」老爸很委婉地表示他對於人類的繁衍更感興趣。二姐瞄我一眼,有些得意,眼光裡含意「誰叫你自己無俚頭」。

  朱阿姨很喜歡上次我們為她買的包,臨走時一再道謝「那個包我天天背,二小姐人真好」。她走後,二姐怪老爸「你怎麼跟她說是我買的呢」,老爸說「不就是你買的嗎」,二姐說「該說是你買的」,老爸說「你買的就等於我買的」 。

  搭大姐的車回家。我坐在車上埋怨老爸送包時實話實說,「不解風情的老男人」。

  大姐默默地微笑著,過一會,轉過頭來,「你真以為他不解風情?」

  她穩穩地把車轉過一個彎,「爸這個人挺奇怪的,有時候我覺得他什麼都不明白,有時候呢,又好像什麼都明白。」

  回到家已經九點多了,我穿過門洞,走到自己的門前,旁邊向上的樓梯伸出一雙腿,套著兩隻沾著泥的耐克鞋。岳洋坐在樓梯邊,腦袋靠著膝蓋,撐開兩條長腿。

  「你回來了?」我看到他,心裡突然一陣高興。「嗯,剛回來。」他伸手拍死一隻蚊子,「你上哪兒去了?」

  「我大姐過生日,回家吃飯,」我打開門,「你等多久了?」

  「一個小時。」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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