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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覺得他講得有道理,」我說,轉臉對她笑一笑,「說不定哪天我也會打個電話去。」

  那一刻我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人繼續給嶽洋的節目打電話 -- 無情的真話比善意的謊言更難聽到。

  我去買了上回嶽洋節目裡那個女孩推薦的唇膏中的一種,淺紅色,號稱四十八小時不掉色。下一個星期和曾疏磊去聽小提琴音樂會時,我把它抹在唇上。

  聽完音樂會後,我們找了個地方喝飲料。我看著面前水果茶光潔的白色杯緣,突然明白過來,那次在舞廳,嶽洋拿我的杯子喝可樂,一定是看見了我留在杯子上的口紅印,才會提出那個顯得莫名其妙的建議。

  「小安,你最喜歡哪一支?」 曾疏磊問我。

  我回過神來,「我啊…我最喜歡…我最喜歡最後一支,不,是倒數第二支,對,倒數第二支,拉得很好。」我對他笑笑。

  「是嗎?我也最喜歡那一支了,」他的臉色明朗起來,「那是勃拉姆斯一生中最後一首協奏曲,也是唯一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喜歡這一首曲子的人不是很多啊。」

  他開始講勃拉姆斯的音樂,問我,「你覺得勃拉姆斯怎麼樣?」

  「我覺得他很不值,我還覺得克拉拉有點虛偽,」我脫口而出,「其實愛情也一樣,好死不如賴活著。」

  曾疏磊眼睛裡有一絲驚訝,過一會兒平靜下來,他微笑著說,「有意思。」我點點頭。曾疏磊身上繼承了他父母的優點,待人誠懇像曾伯母,說話的涵養像曾伯伯--「有意思」 已經代表了最大程度的不認可。

  曾疏磊告訴我,他原先的女朋友要結婚了,「六月十八號,請我去參加婚禮。」他看看我,「我們是和平分手的,她嫁的人,我本來也認識,想不到這麼快,」他踢開腳邊一顆石子,「跟我在一起幾年,就是不了決心,我以為她不想結婚,沒想到換一個人,才半年,就……」他笑笑。

  那女孩子嫁了一個很優秀的男人 -- 比曾疏磊更優秀,「大學畢業放棄保送研究生進了一家公司,現在已經做到財務總監,人長得帥,也很會討女孩子喜歡。」

  「你去參加婚禮嗎?」「還沒想好,」他輕輕歎了口氣,問我,「女孩子都喜歡嫁有錢男人嗎?」

  「你們男人不都喜歡娶漂亮女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有點歉意,「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失敗。」然後好久沒有說話,我們默默地往前走。走了很久,我打破沉默,「失敗是成功之母,至少你現在知道了,找老婆不那麼容易,」我很認真地說,「玉不琢不成器,男人就是這樣成熟的。我老爸年輕的時候情場太得意,所以他到現在有些想法都很天真。」

  他轉頭看看我,看了一會,微笑了起來,「小安,你這個人很有意思。」 這一次,我相信他是真心在稱讚我的童言無忌。

  回到家,二姐正在打點明天去香港出差的行裝,一邊從冰箱裡拿出保養品往箱子裡放一邊問我約會情況,我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伸手翻她的衣服,「石頭哥哥情緒很差,他前女朋友要結婚了。」

  「他跟你說這個?」「嗯」。我手指下露出一件半透明黑色性感睡衣的一角。「哇----- 」我叫起來,然後問她,「穿這種衣服真的能睡著覺嗎?」我很好奇。

  「你沒穿過?」「買過,後來越看越覺得像只雞,沒敢穿。」

  二姐對我微微一笑,「這樣的衣服又不是穿著睡覺的。」

  「好浪費,這一件起碼要好幾百塊錢,穿幾分鐘都不到,我估計人家看都不會仔細看… 」 我嘀咕著,二姐伸手輕輕彈我一個毛栗子,「管好你自己吧。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們就是一般朋友。對了,他問起你了,『你二姐還沒結婚嗎?我印象裡她長得很漂亮,像電影明星一樣』。」

  二姐笑而不答。

  我明白她何以這麼急切地要去香港,那裡和深圳只是幾步之遙。

  那個男人幾乎天天打電話來,雖然隔著牆壁,我還是能聽見二姐聲音裡的撒嬌。

  那對象牙袖扣現在裝在二姐書桌前一個小小的水晶杯裡,那個男人上次臨走時把它們送給她做禮物,二姐當然沒有把自己的門牙敲下來寶劍贈英雄,而是去買了一對貝母袖扣回送他。

  很多年沒看到她這麼投入了。

  到十二點,我準時打開收音機,今天的節目接近尾聲時,有個初戀受挫的大學男生打電話去傾訴自己的傷心史,說以後不會再談戀愛了,「曾經滄海難為水」。

  「你或許覺得自己曾經滄海難為水,但說實話,你剛才講的,更像是在小河溝裡學狗爬,一不小心嗆了幾口水。」嶽洋說。

  那個時候,我拿起電話,撥動了「子夜漂流瓶」 的熱線號碼。

  連撥三次都是忙音,第四次通了,導播的聲音傳來,問了一些基本情況,叫我等一會。可是那個學狗爬的小男生沒完沒了,無論嶽洋怎麼挖苦都堅定不移「我這輩子不可能再談戀愛」,等他的情緒稍微緩和一點,已經到節目最後一首歌,今天放的是「悲傷電影」,導播帶著點歉意說「如果你願意,可以下週一再打來,我優先排你的線」。

  我說了聲謝謝,放下了電話,透過「悲傷的電影總讓我哭泣」的歌聲,隔壁二姐房間裡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仔細一聽,她在打電話,像是同誰吵架,氣還不小。

  我去廚房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把耳朵貼在她門上,冷不防門開了,二姐蓬著頭髮站在面前,手裡拿著那件欲蓋彌彰的睡衣。我「哇」 地一聲叫起來,手裡的水有大半杯潑在了腳上。

  二姐卻頗為鎮靜,「你怎麼還沒睡?」「我…馬上就睡。」我看看她的臉色,準備拔腳開溜。「小安,」她叫住我,一手搭在門框上,一手用食指頂在睡衣胸圍上乳頭的位置,讓整件睡衣隨著她的手指轉起圈圈,「他說他這次不能陪我。」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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