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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不是叫你去相親嗎?」「舒穎姐姐都相過多少回了。」「那是她自己不想嫁,你不一樣。只要你自己想嫁,有這個信念,今年嫁不出去嗎,明年再嫁,明年嫁不出去嗎,後年再嫁,後年還不行嗎,大後年,總有那麼一天----- 」 二姐指指書,繪聲繪色,「就像這本書裡的主人公,為了越獄,花整整十六年挖一個洞,最後挖通,從塞滿大糞的下水道裡爬了出去。」

  可真是鼓舞人心。

  于樂瑤苦著臉抱怨,「昨天你怎麼不替我擋一擋?」週一晚上,我們坐在她雜誌社辦公樓下一家茶室喝波霸奶茶。十點了,她還在加班。

  樂瑤是一家生活月刊的欄目編輯,負責裡面一個流行服飾版,目標讀者是高收入,高品味人群,組稿本來就不容易,還時不時被總編因為內容「華而不實」 要求換稿,這又是她倒楣的一個月。

  「我又不是塊盾,」我吸一口奶茶,板出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難喝死了,像咳嗽藥水。」

  「今天早上一到辦公室,電話上就有七八個留言,問我怎麼回事,他還說我再不回電,今天就買票飛回來,」樂瑤瞪我一眼,補上一句,「真正的泰式奶茶就是這個味道。」

  「你怎麼說的?」

  樂瑤又瞪我一眼,鼓起嘴,「我說我奶奶腦血栓發作,送醫院,我陪了她一夜,手機放在家裡…」她使勁用吸管在塑膠杯裡的橙色液體裡攪動,「看我幹什麼?」

  「真有孝心,」我問她,「昨天晚上你們到底怎麼樣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她聲音裡透著不滿,「我們到火車站去,在月臺上坐了一夜,到天亮的時候,他給我拍了好多照片。」

  原來,那個中國版木村拓哉叫方建,是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曾由於一幅水鄉農婦哺乳的作品得過全國性攝影比賽大獎。

  「他拍你什麼?」

  「我穿著昨天那條裙子,在火車站一路沿著鐵軌走,他拿著相機一路跟著我拍。他說一看見我就特別有感覺,說我身上有種又原始又純樸的嬌貴,和火車站粗獷的環境能形成鮮明反差,」 她得意地抬起眼睛,「他說我是他見過最好的模特,這是不是有點像『泰坦尼克號』 ?」

  「那你們…沒幹點別的?」 我有些好奇。

  「沒有,他把我送回家,一直看著我上樓,親了親我的額頭,說不配親我的嘴唇。」

  我不得不承認,樂瑤一直很走桃花運。她那張瓷器般的臉蛋上一對洋娃娃般的大眼睛就像交通路口乍亮的黃燈 -- 男人見了,第一反應都是加足馬力往前沖。

  「你以後打算怎麼樣?」

  「還沒想好,」她歎了口氣,「嗖」 地一聲把奶茶吸到底,「等這次的稿子弄好了再說,」 她一捶桌子,「那個胖老頭,我恨死他了!」

  她歎口氣,拿起手機放進包裡,「你去編圖書是對的,起碼不用受這些罪。」

  「也挺麻煩,今天第一天上班,就給我一堆東西審讀,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自己選題。」

  走出茶室,樂瑤突然站住,神色有些悲哀,「我想,到頭來我大概會跟周凱分手,」 她抿了抿嘴唇,「我現在已經很怕見他了,我不可能和一個我害怕見的人繼續談戀愛。」

  「我覺得他真可憐。」

  回家以後,我打電話直截了當地去問老爸,「您要拉哪個郎來給我配?」

  老爸的回答簡單而鄭重,「週六七點,XX飯店,打扮一下。」 聽上去像香港片裡黑幫老大說「半夜兩點,天星碼頭,不許帶槍」 。

  雖然我從來都覺得「代溝」這回事有點誇大其詞,但有時也不得不承認,老輩人的想法和我們太不一樣。比如,老爸會和曾伯伯突然達成共識,覺得我和曾疏磊很般配。

  我們四個人坐在飯店一間僻靜的包廂,空氣裡咿咿呀呀播放著江南絲竹,曾伯伯熱情地給我夾菜,過一會兒醒悟過來,推推兒子,「給小安夾菜呀。」

  「不用不用。」我看看曾疏磊,他也看看我,兩個人同時臉紅了。老爸冷不丁在旁邊冒出一句,「不好意思了。嘿嘿。」口氣裡有幾分得意。

  曾伯伯是教哲學的,沒入過「才子」的排名,卻是爭名奪利的先鋒,課堂上同康得尼采稱兄道弟,課堂下領導間見縫插針見風使舵,一度跳得很高,老爸一根腦筋兩袖清風,自然看不慣,和曾伯伯見了面從來不打招呼。

  曾疏磊大我兩歲,人很聰明,小學跳一級,中學又跳一級。很多年以前曾家住在我們後面一棟樓裡,我們叫他石頭哥哥,最深的印象是他當時長得很白,每天早上在陽臺上吱拉吱拉鋸小提琴,鋸完後把英語課本吊在面前晾衣架的夾子上,一邊舉啞鈴一邊高聲對著念「This is a pencil. That is a pen. Is this a pen? No, it is not. It is a pencil. That is a pen.」 大姐說「這小孩將來肯定有出息」 ,二姐搬個枕頭壓在腦袋上繼續睡懶覺,說「這小孩現在就夠出息了,鬧鐘一樣,天天吵醒一樓的人」。

  沒多久曾家搬去了城市另一頭學校新造的教工宿舍樓,後來聽說他去南京上大學,一路念完碩士後留校,有個女朋友在「四大」 之一的會計師事務所上班。

  「還是回來好,留在身邊,有個照應。」 老爸說。

  曾伯伯點點頭,「是啊,仔細想想,其它都是空的,都是空的。女兒已經放那麼遠,兒子一定要留在身邊。」 曾疏磊有個大他六歲的姐姐,嫁洋潮的時候跟一個德國工程師去了漢堡,現在生第二個孩子,他媽正在德國陪著坐月子。

  曾伯伯兩年前哲學系重組時一糊塗站錯了隊,從此被打入冷宮,雖有正教授職稱,卻事事不遂,在一次校際教工大會上,無意中和老爸坐在一起,都有一肚子牢騷,頓覺相逢何必曾相識,從此常來找老爸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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