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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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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幾年前的確認真談過一次戀愛,後來那個男人去了澳大利亞,他們就此分手,那天晚上我半夜起床去洗手間,看見她坐在客廳的餐桌前,一頭長髮披散著,身上還穿著釘珠片的黑色晚裝小套裙,妝也沒卸,手撐著下巴,一動不動,眼淚一行行湧出來,和著睫毛膏和眼影,慢慢把她的臉畫花,變成一隻窈窕而豔麗的熊貓。 我嚇了一大跳,問她怎麼回事,她不說話,只是揮揮手,叫我回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再看見她,已經又打扮停當,一身整整齊齊的套裝,頭髮盤起,一面把烤麵包往嘴裡塞一面高聲地講電話「好啊好啊,那我今天下了班就過去看看,你們幾點關門?對了,那套運動服我要定了,你給我留著,麻煩你了…」她展開一個鐘楚紅式的笑容,儘管對方看不見;那是她認識的品牌時裝店老闆打來通知她,他們剛進了新貨。 那個人後來在澳大利亞結婚,據說是為了綠卡,但這些年來二姐一直開著他留給她的這輛半舊的豐田,還是手排的。她有回喝多了告訴我,同那個男人第一次做愛就是在這輛車上,我忍不住朝後座多看兩眼,想入非非起來。 我問她是不是還想著那個男人,她笑笑,搖搖頭,說就是喜歡這輛車,「哪天出了車禍,它會粉身碎骨地保護我,男人,會嗎?」 同一天晚上,宋家雯打電話告訴我和樂瑤,她終於下定決心,和那個1969年的叔叔結婚。叔叔約她出去,向她求婚,最後攤牌,把所有的存單和投資憑證放在她面前,誠懇得像只哈巴狗,家雯沒說到底有多少,但我們都知道不會少。於是叔叔成功了。 家雯大我一歲,叔叔大她一輪。但從年代算,60,70,80,乖乖,三十年家國。 宋家雯是我大學裡睡在上鋪的姐妹,本來輪到睡上鋪的是我,第一天就差點從床上摔下來,她主動跟我換了床,從此變成我的好朋友,不久也成了樂瑤的好朋友。 我們三個人中間,家雯第一個結婚,是意料之中,因為她很早就開始為這一天做準備了。 家雯長得中平,但非常注意打扮,無論什麼時候都整整齊齊,一派淑女之風,早在大學時代就自己買了美容課本按圖索驥地學習,天天晚上按部就班地做護膚。她不像我和樂瑤,會心血來潮花半個月工資去買一瓶名牌護膚品,用過後才發現和膚質不對;家雯捨得花錢,但每分錢都花在刀口上,確保某一天會有回報。 家雯給追她的男生細緻地打分,從人品長相產地身材家世專業直到親屬關係,各有參數,從不輕易得罪誰,也決不隨便承諾什麼,結果是很多男生在等待評估的過程中心灰意冷、另尋出路,她也不生氣。家雯喜歡說的一句話是「想要什麼東西,只能自己去爭取」。 開始一段時候,我不太喜歡她這種典型的天秤座性格,直到去過她家,才明白這性格從何而來。家雯的媽是個氣場消極的女人,長得很端正,從前是個落魄資本家小姐,陰差陽錯掉進汽車廠當出納,嫁了個機修工,也就是她爸,生活一直不如意,不多幾回照面中,她總是蒼白著臉抱怨,抱怨廠裡分配不公,抱怨老公是窩囊廢還吃裡扒外,抱怨女兒太會花錢,抱怨總下雨,過幾天天晴了她就開始抱怨太熱。看著她,首先你會想,這個女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挺漂亮,然後忍不住懷疑,她是否曾年輕過。她就像「傾城之戀」 裡的城沒有傾,戀也沒戀起來,白流蘇莫名其妙下嫁駱駝祥子,磨合了整整二十年。 大家閨秀一旦徹底被生活打倒,變得粗鄙起來,遠不如小家碧玉,家雯的媽便是如此。心裡羡慕有人先富起來,嘴上嘲笑「那些巴子」;心情好的時候通情達理,碰到不如意,把全家大小一個個罵過來,仿佛她這輩子就是毀在這些人手裡;希望家雯將來出人頭地,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又不捨得在她身上投資,覺得女兒遲早嫁人,要指望她,渺茫得很,所以家雯連學吉他的錢都是自己做家教掙來的。 我二十歲生日那年,老爸給我買了一條18K金項鍊,家雯看了很喜歡,也去跟她媽說,不巧撞到她爸下崗,被她媽臭駡一頓,說她敗家。家雯回學校來,流了一夜的淚,說,「高臨安,我真希望我爸媽當初也把我給送人算了! 」 拿到第一份工資,家雯約我出去逛街,一個下午讓我吃驚兩回:其一,她在一家內衣專賣店買了一套天價的黑色蕾絲胸罩。家雯站在鏡子前試穿,臉上憂喜參半、幾乎帶點悲壯的複雜表情,咬著牙系上扣子,「我以後再也不穿我媽買的了」。她以前的胸罩全是她媽從服裝廠批發部買來的出廠價次品,一種好像永遠也洗不乾淨的肉色,十塊錢四隻。 家雯認定要嫁一個有錢人,「如果我家有錢,我媽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淡淡地說。為了這個目標,她在某青少年刊物上了一年班後就跳槽去了一家財經雜誌,雖然薪水並不見長,但這樣有更多機會接近層次比較高的男人。 當然,這桿秤也難免有秤星不太准的時候。那個時候,家雯就和我一起彈吉他,用誇張的聲調合唱Pet Shop Boys 的Go West,打賭Neil Tennant和Chris Lowe到底是不是同志,夢想嫁一個聲音很好聽的男人,會用輕輕的哼唱哄我入眠。 「你希望他唱什麼歌?」 我問家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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