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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還好吧,比起你來我幸福多了,至少能呆在家裡,有床可以睡,有浴室可以洗澡,呵呵,不刺激你了,一起加油吧!對了,你幾點回編輯室?」

  「七點左右吧。」

  「那我們一起吃晚飯吧,作為對你今天指導的感謝,今晚我請。」

  雖說是請客,但其實也就是在學校附近找個小飯店,兩個人加起來頂多也就是幾千塊韓元的消費而已,因為景豪還得趕回編輯室繼續老黃牛事業,完成電影的後期製作,所以也根本沒走遠。兩人出了校門拐進旁邊的一條小路,找到上學時常常光顧的那家小吃店,點了兩個套餐。

  學校休息室是禁煙區域,忍了半天的景豪和怡嫻,一點完菜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煙吞雲吐霧起來。

  「說了半天正事兒,該扯點兒閒話了。對了,和尤勝處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不就那樣唄。」

  「看看,看看!果然是女生外相啊!我這月老當得容易嗎我?你們倆這還沒送入洞房呢,就把我這媒人丟過牆了?我前後牽線,累了老半天的,到頭來你就用這麼句話來敷衍我?快!別讓哥哥我動刑啊!趕緊招了,仔細點兒!」

  怡嫻看著景豪頂著一張再忠厚老實不過的圓面孔卻硬要作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扮惡人,毫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起來,這是她幾天來最開心的時候了。那天晚上正冥思苦想寫著劇本的時候,尤勝突然來找自己,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次見面,而自從那次直截了當絲毫不留餘地地拒絕了尤勝的求婚之後,尤勝已經連續四天毫無音訊了,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更別說見到人了。

  而怡嫻本來就為了寫劇本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都睡不到五個小時,神經繃得緊緊的,敏感得不得了,結果好死不死居然又和尤勝上演了這麼一出「好戲」,所以這四天她過得很糟,本來就睡眠不足,現在更差不多整夜失眠,神經緊繃到好像只要輕輕一彈就會斷似的。

  失眠和緊張像許久以前的夢魘一樣緊緊纏住怡嫻,除此之外更折磨人的是不斷啃噬內心的猜疑,為了擺脫這一切,她只能整天整天地坐在電腦前,不斷敲打鍵盤,構思劇本,讓自己不去想也不能想。

  儘管如此,每天都讓自己筋疲力盡的怡嫻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還是充滿光亮地在等待著尤勝的電話。

  其實怡嫻很厭惡這樣不幹不脆的自己,這就是所謂的死愛面子活受罪吧!既想和尤勝通電話,又不願意主動聯繫他,為了維持自己無謂的自尊和傲氣,放不下面子去找他,不,也許這又是藉口,其實不過是因為她害怕,對,就是害怕,不知道電話那頭的尤勝知道是自己打來的電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說不定會掛掉,說不定根本不接,又或者會原封不動把自己曾砸給他的那番話砸回來。一想到尤勝會用生疏有禮的聲音對自己說「基本上你完全沒必要跟我解釋什麼,我沒這個權利要求,你也沒那個義務解釋」,怡嫻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變成心臟一般被人用手死死抓住,殘忍揉捏,痛到無以復加,所以不敢給他打電話,所以這樣癡癡等待又絕望若死,申怡嫻,你到底是在虐待誰?尤勝,還是你自己?為什麼每次都要鬧得兩敗俱傷才甘心呢?怡嫻最後悔就是那天為什麼要那樣斬釘截鐵不留餘地,她現在完全體會到尤勝的心情了,這就是報應嗎?

  當時第一次聽到從尤勝嘴裡說出的「我們結婚吧」這句話時,怡嫻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可尤勝重複第二次時,怡嫻整個腦子都閃爍著「NO」的紅色警告,她沒有太多的喜悅,自己藏在內心最陰暗角落裡還袒露著猩紅血肉的名為「過去」的傷口被冷不丁暴曬在炎炎烈日下,還撒上了白花花的鹽粉,這讓她驚恐不已,疼痛萬分,而最可怕的,是仿佛昨日重現的空茫,現在的尤勝是不是當日的自己?那現在的自己是過去的誰呢?又會是將來的誰呢?所以才會有那如同反射一般不假思索的「不行」。尤勝和自己在臨睡前的對話和他醒來後的求婚差別太大,自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如此突兀的求婚讓自己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憑本能反應,最後導致這一結局。

  「經常見面的朋友」這一模糊又敷衍的說法,讓怡嫻每次想到都不禁一陣寒顫,厭惡之意像夏日的水草一樣茂盛而驅之不盡。其實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恐懼,怡嫻從身體最深處恐懼著自己深愛的這個男人,這個叫做尤勝的男人,愛上他的同時就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他的手上,而決定性瞬間的一切卻是全然的未知,不知道自己在下一刻會怎樣,是滅頂的絕望還是直上天堂的幸福?尤勝的態度讓她無從把握。

  然而,就如尤勝所說的那樣,在當時那個場合,無論尤勝將自己定位為他的女朋友還是情人,自己都肯定會生氣的,但無法否認,當聽到尤勝說自己和他是經常見面的朋友時,怡嫻才意識到,自己內心一直希望由尤勝來開口決定兩人之間的關係,把兩人關係的主導權放在男人的手上,任由男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這樣的自己曾經是夢魘的源頭,現在卻不知不覺重蹈覆轍!!

  怡嫻絕對不想也絕不會由自己的口中說出對兩個人關係的定義,但卻希望能從尤勝的話語中證明自己在他心目中與眾不同的地位,就算他已經佔據了自己的整個心靈,可表面上卻仍要故意表現出一種超然,似乎在說就算沒有他自己也可以活得很瀟灑,這段感情對自己來說是可以像垃圾一樣扔掉,絲毫不會心疼的存在,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自己或許早就崩潰了。

  或者從某種角度上來講,自己是在憎恨這個男人,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讓自己完全無法再堅持自我;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讓自己無法再把這種超然的態度維持下去,用盡全力堅守住的也僅剩下表面上的不在乎。

  為什麼就不能對我說句「我愛你,我喜歡你」?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感覺一旦失去我,你也將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呢?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感受到正是因為你的存在,我才能沐浴在幸福中呢?為什麼只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情話你卻反而說不出口呢?

  慘痛的初戀之後,又談過幾次戀愛,輕易就可以對那些男人嗤之以鼻,甩甩手就一走了之,毫不留戀,因為從未動過真心。

  再也不想對人糾纏著不放,再也不想因為愛而淪為俘虜,任人宰割。會有這樣的堅持也許是因為年齡漸長,也或許是因為對男人的瞭解慢慢增多,又或者只是自尊心在不停作祟,可是,如果在戀愛中連自尊都可以棄若敝屣的話,那剩下的又能是什麼呢?

  所以,拋卻自尊的戀情,一次就足夠了!!

  「你喜歡我,對吧?」自己曾經以為會是全世界最美好最值得珍藏的初戀就是以這樣一句足以彰顯男人卑鄙性格的反問作為開場白的,拋卻自尊飛蛾投火般的執著熱情換來的只是永遠的傷痛,一句「你和其他的女人不同」曾給怡嫻帶來無限的希望和等待,而最終留給怡嫻的卻只有一個難以彌補的巨大空洞,她失去了信任的堅定和被愛的勇氣,更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得到的只有一顆抑鬱不平、傷痕累累的心。

  初戀結束了,悲慘的收場讓怡嫻不再相信男人,更不再相信未在自己面前說出投降宣言的男人。沒有完整的投降宣言,就沒有兩個人的開始。先愛的人先輸,就是這麼簡單。

  就算在和尤勝的戰鬥中多次敗北,怡嫻也無法在尤勝宣佈投降之前和他締結平等的和平條約,更不能原諒想要對尤勝宣佈投降的自己。

  怡嫻一言不發,只是慢慢地喝著擺在面前的大醬湯,景豪輕輕地問了一聲:

  「辛苦嗎?」

  怡嫻本想說「沒什麼」,但還是默默無語,在這個曾經目睹了自己最最尷尬局面的好友面前,似乎已經沒必要強顏歡笑了。

  「談戀愛不就是這樣嗎?」

  坐在對面正從泡菜湯裡面撈泡菜吃的景豪對怡嫻的話表示贊同般點了點頭:

  「要不你乾脆甩了那小子,到我身邊來吧?」

  怡嫻夾著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這想法不錯。」

  怡嫻笑著在心裡說:

  「如果是你的話,我的心肯定不會這麼不敢安定,也肯定不會如此痛苦,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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