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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出來,你等會去開家長會時大概就知道了。」

  「多少分?」

  崔敬文於是把分數都報了一遍,然後強調這次考試挺難的。其實考得不好都是因為挺難的,關鍵是為什麼他會覺得那張卷子難。

  「那三個人都幾分?」於是崔敬文把這三個人的成績都扭曲得面目全非地報一遍,眼睛都不眨一下。中間編不出來了就裝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

  把一串失真的數位在紙上一列,崔母皺了皺眉頭說:「你這次不好啊,估計80左右,基本考不到上次的50了。」

  崔敬文心想:「80,再乘以2吧。」心中這麼想,表面上卻還是平靜如水,做微微失望狀。

  崔母真的去開家長會後崔敬文開始害怕了,等崔母回來自己死得更慘。思前想後崔敬文決定要離家出走,他在門口留下一張紙條:親愛的爸爸媽媽,我騙了你們。這次我只有162名,我真的覺得沒臉再見你們了。所以我走了,可能過幾天才會回來,你們不用找了。本來還準備加上「我走了,像東逝的流水一樣不再歸來。」想想還是覺得有點發膩,太煽情做作了,還是淡然一點好,有氣節。

  對大部分小孩來說其實離家出走並不是真的決定要外出流浪,很多時候僅僅是一時衝動或者想引起父母注意,或者逃避責罰。留言的目的很明確,「過幾天再回來」是威脅,「我不回來了」「你們不用找了」是說:「你們使勁找啊。」在門口還想像了一下爸媽發現兒子走了之後焦急抓狂的樣子覺得有點於心不忍,但還是決然離開了。

  現在崔敬文已經沒有家了,走在大街上,他突然覺得迷茫無措,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家對於每個人來說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它還是一種永恆的歸宿。他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閒逛著,擔心卻又希望能被父母遇到。過了一會兒,估計媽媽差不多該回來了,心中突然又湧上一股酸楚,「現在她肯定在到處找我呢。我怎麼這麼沒出息?考得不好,還要給家裡添亂。」

  以前崔敬文總覺得小說裡男女主人公分手時老天總下著濛濛細雨的場景太假。但老天居然還真是很配合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打濕了校服,黏乎乎地貼在身上。一開始很難受,後來卻有了些許冰涼的快感。

  崔敬文突然想起自己去網吧被抓的那天,也是這樣的細雨,心裡覺得有些靈異。那天馬駿在雨中把傘收起來,很詩意地說:「讓雨水洗滌我們的罪惡吧。」然後他們倆就並肩走在街頭,聽雨點落在堅硬的混凝土地上,落在水上,落在身上。感受那些水滴淋濕頭髮,再一點點滑落,在發梢稍作停留,重重地砸在臉上,像一滴落在青春痘上的淚。青春痘或許是青春的傷痛,被在心中默默流淌的眼淚澆灌,在思索與奮鬥中脫落,成年後,留下的疤痕便是滄桑。其實他們不明白,哭並不可恥,但哭了多少就要堅強多少。

  崔敬文在街上埋頭走路,仿佛每個路人都知道他考了162名一樣。冷不丁被一聲「崔敬文」叫住。回頭一看,原來是崔母正滿臉怒容地看著他。崔敬文本以為媽媽會像電視劇裡面的慈母一樣哭哭啼啼地沖過來抱住自己,至於考試不好,學習吊兒郎當之類的歷史遺留問題通通一筆勾銷。沒想到媽媽還是那麼火大,嚇得他腿都軟了。崔母在他袖子上重重一拉,「你還離家出走啊。跟我回家去。」路上崔敬文的頭腦完全停止了活動,整個人仿佛完全由脊椎神經控制一樣,只會條件反射,拖著腿跟進了家門。

  回到家崔母也先打電話給崔父說:「小孩找到了。」語氣裡有了些釋然和快樂。

  而崔敬文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似乎在反思些什麼,又似乎僅僅在品嘗自己的悲傷,直到把它弄得索然無味。聽到媽媽說「孩子找到了」的時候,心裡突然一陣悚然,沒錯,自己還是一個孩子。他曾多少次地以為自己長大了,但每一次回頭,又發現自己當初有多麼幼稚自負。最後他還是要回到這個家來,聞一聞打開門時那淡淡的、溫暖的家的味道。只是在更多的時候他太習慣於這種溫暖了,習慣得以為世界原本如此。只有當經歷過外面世界的冰涼後,才能體會到這種溫暖。輕柔的,像陽光一樣無處不在的呵護,同時,給他自由。

  又傷心了一會兒,崔父也回來了。推開崔敬文的房門,微笑著說道:「你還離家出走啊。今天真有點怪。在那邊跟幾個同學打麻將,我幾把牌就贏了五百多塊錢。自己心裡也覺得好像不大對勁,缺了些什麼的樣子。然後你媽媽就打電話過來說你跑掉了。我都不好意思跟他們說你考試不好離家出走,臉上無光啊。你知不知道?」

  說到這裡崔父臉色凝重起來,「我跟他們說你胃痛。這種事情傳出去,讓別人知道了我們還怎麼做人?你要有點志氣呀。你跑就行了?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放棄就等於提前失敗了。就算你實在是比別人笨,你也要試一試。到時候你好對自己說,我問心無愧。我知道問心無愧是那些失敗的人拿來安慰自己的,但你不能放棄呀。努力了未必會成功,但不努力就肯定要失敗了。」

  「你是男孩,我們整個家族這一輩只有你一個男孩,都指望你來光耀門楣……」崔父的家族指的就是他出生的家庭,是他所有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所有的理論從這兒開始,到這兒結束。

  儘管這句貌似神聖的話未必正確,因為即使不考慮家族,崔敬文也不應該出走,不應該自殺。他自己就是活著的理由。雖然依舊沉默,崔敬文的血液中卻因此燃起了熊熊鬥志。一種男性與生俱來的血性蟄伏在青春期彷徨的日子裡,沉默著,此刻被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喚醒,咆哮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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