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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他嘴角略帶了輕鬆的微笑,繼續說的毫不在意:我姐的未婚夫要移民去加拿大,爸媽見我徹底不可救藥了,準備跟著他們過去,打算把北京那套房子留給我就算仁至義盡了,移民的事兒都沒跟我提。只有我姐一直堅持帶我走,四處幫我跑手續,一遍又一遍的勸我。我當時根本一個字兒都聽不進去,就當耳旁風。

  有一回我喝醉了,只有我姐一個人在家,我胡言亂語地跟她顯擺我在外頭的"豐功偉績"。我說,你們都走吧,我不缺你們!現在北京這麼多場子誰不知道凱哥啊?下個月雲南的那批私槍一到,挨小北京我還怕誰啊?

  只記得當時我姐特別使勁地打我,然後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再睜眼是被救護車的叫喚聲嚇醒的,還以為是警車過來抓我了呢。一翻身覺得胳膊上粘糊糊的,這種味道在我砍人的時候無數次聞到過,赤淋淋的血腥。

  我一翻身就蹦起來了,開燈看見我姐趴在床頭,殷紅的血從她袖子下麵滲出來。我平時狠著呢,可當時都嚇癱了,一步都挪不動,分不清趴那兒的是我姐還是我,最後拖著她連滾帶爬地跑樓道裡喊救命,出電梯口就碰上我姐夫叫著急救中心的來了。他們給我姐做短暫的處理,然後吊著血袋抬上救護車,這一路她僵冷的手一直的死攥著我,進了醫院都不放開。

  我姐的未婚夫在醫院門口把我打的鼻青臉腫,我不還手也不覺得疼。他說,你姐臨死前打電話求我救救你,說你走到今天這步都是她的錯。然後倆大老爺們兒就蹲在醫院過道玩命地哭。

  我姐沒死,我乖乖地去了哈利法克斯,姐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開始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那些,只是心裡特別清楚,我也有怕的。她上次要是死了我非跟著瘋了不可。日子塞的滿滿的,後來也就忍下來習慣了,開始沒發現有什麼,覺得就算生活方式再怎麼改變也改變不了我骨子裡嗜血的習性,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兩年。

  有一天姐跟我說要搬去多倫多,想要我跟她一起過去,我想了一天然後問她,我不去行嗎?她聽了我的理由忽然哭了,這是到加拿大的兩年來我第一次不言聽計從,因為我說,已經修完了Honours degree(榮譽學士學位),想繼續留在哈利法克斯修Mphil(Master of Philosophy碩士課程)。

  念Mphil的時候我接觸到很多有趣的人:Dr. Smith、Prof. Miller……他們才叫真牛B,擁有獨立的思維和規則,豐富的閱歷和經驗,跟我以前接觸的完全不同,那是另一個領域的"搏殺"和"追逐",我逐漸被吸引,在不知不覺中轉變。

  生活開始變的有趣起來,每天重複著簡單的快樂,又在重複中不斷的向上延伸,以前身上狂燥暴逆的血逐漸冷卻,降至冰點,然後又逐漸的溫暖。這個過程我用了四年。

  這四年,我終於長腦袋了,回想以前的每一個階段,都一身冷汗。然後覺得我可真他媽幸運!父母、親情、友情、一切我還能擁有!直到遇見你,這種感覺達到頂峰。

  現在偶爾想起過去,就覺得是場夢似的,夢裡邊的人不是我。要不是這次回來,我都想不起原來北京還有過一個秦凱。

  卓凱的眼神又變得淡淡的,恢復成我認識的那一個,他笑笑地問我,挺俗的吧?我根本不願意信,想特牛掰地諷刺他兩句,丫裝什麼失足青年重獲新生呢?

  可吸了兩口氣,才好不容易的說,"陳宇是你找人堵的吧?北京沒有秦凱?蒙誰呢?"

  他轉淡的眼神陡然犀利,然後又慢慢垂下眼瞼,喃喃的像是問我也像是在問自己:"對不起,我們沒機會了,是嗎?"

  他看著我,眼睛清亮的像水,漾滿了悲傷。我忽然想起那個飄著霜花的耶誕節,乾淨的像初雪一樣的男生,微笑著問我,請你跳支舞好嗎?

  我咬著唇點點頭,眼淚奪眶而出,不是都想通了嗎?該放下的就得放下!那一盒盒的面紙都白哭沒了!

  他低下頭,半長的劉海遮住眼睛,像化石一樣的僵立著,然後轉身背對著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於是就從身後抱住他說,卓凱!別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都是我害的!這都是我的報應!

  有些事決定了就不容許改變……

  卓凱提前了"回加"的日程,他離開的那天,我誰也沒通知,從行李到機票都是我親手打理,給每個人的禮物都準備周全,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拉著他的手送他到機場,大小事情叮囑交代,就像個擔心丈夫遠行的小妻子。他默默地點頭,拉著我的手始終都不肯放,我們都知道,永遠不會再"回"到彼此的"家"了。

  他拎起隨身的行李走向入口,仍舊是來時乾淨的米色長褲,白色開領T恤,柔軟跳躍的栗色髮絲充滿陽光的味道。

  我蹲在機場大廳出口哭到保安過來勸止……

  那個明晰的背影,使我想起葉子那套《天使禁獵區》,墮入迷途的光明天使,手捧鮮紅灼熱的祭品,胸膛烙上墮世塵封的血印,永不褪色。

  我看見青春在他身後留下血色的痕跡,蜿蜒崎嶇。

  卓凱走了以後,我媽拷問過我好幾次,卓凱是不是讓我給擠兌走的,我一口咬定是他爸十二道金牌把他急召回去了,她抓不到證據,只好不了了之。

  白天我還跟往常一樣,看碟、上網、逗'歡歡'。可每天晚上閉了燈,加拿大的一切又回到眼前,他拉我去晨跑、遠足,陪我在圖書館K報告;我們挽著手坐在公園裡的長椅上,偎依著看松鼠在樹杆上爬來爬去,明朗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就像他的笑容一樣……這樣的夢我做了好久,偶爾會半夜哭醒,然後翻出從加拿大帶回的行李,一件件的擺在床頭,看著它們獨坐到天明……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薛瞳打過電話來刺探軍情,我死咬著卓凱,一個字不提。後來丫憋不住了,直截了當的問,卓凱怎麼著呢?我還以為聽見這名字就會鑽心的疼,可是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也就是手有點哆嗦,為了掩飾,我說,你就不能顧慮顧慮姐姐我這會兒的心情?不提那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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