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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可是在我的眼裡,月兒和其他孩子一樣,是健康的孩子。她不僅是健康的孩子,她還是天才的孩子,她應該去學一點東西。」

  「你不要太愛她。」

  客廳裡沉默起來,接著我聽到門被打開,叔叔好像出門了。

  因為香煙的緣故,我的頭昏昏沉沉,很快我真的睡了過去。

  隨後的幾天我的喉嚨巨痛,幾乎說不出話,母親讓我去醫院看看,我堅決不肯。叔叔只好又叫來醫生,醫生叮囑我多臥床休息,以後絕不能再抽煙,否則我的嗓音將永遠沙啞。我清楚地記得醫生說那些話時的表情,他的堅決讓我的大腦出現了一片遼闊的、空曠的天地,我的父親屹立在這片天地中,神靈一樣,他在向我微笑。

  大夫走了,叔叔留下一句「別再抽煙」也走了,母親隨著叔叔出了門。我閉上眼睛,我看到我正向那片空曠的天地走去,在向我的父親走去,他向我微笑著,張開了臂膀。

  這件抽煙事件以後,我們的生活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母親仍然整天坐在書桌前發呆或者偶爾寫一點東西;我整天躲在房間裡和父親對話或者是產生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或者是走到大街上看來往不息的人群;叔叔依然在努力抵制我對他精神領域的侵犯,並重新加固了精神的壩壘。

  一切都回到了從前,我在那種一成不變的生活中漸漸變得懶惰起來,甚至不願再拿出打火機來探望我的父親,香煙也離我很遠了。我遵循了大夫的囑託,很長時間不碰香煙,也就是說很長時間沒有體會我的父親,我的喉嚨也慢慢恢復了正常。

  我在家裡度過了一個冬天。7

  冬天很快就過去了,奇異的是那年冬天居然沒有下雪,我沒有機會坐在窗邊,把手伸到窗外去迎接飄揚的雪花,然後對著那些雪花喊一聲爸爸。

  春節過去沒多久,河邊的垂柳已經發了芽,春天就那樣悄無聲息地來了。我的復蘇比春天來得慢,春天已經來了,我也進入了20歲,可是我的頭腦依然是昏昏沉沉的,我依然天天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很少說話。

  開始的時候叔叔很擔心,他曾經問我,他說月兒,在想什麼?他問我的時候我就笑,我說叔叔,我什麼都沒想。

  這是真的,我什麼都沒有想,我的腦子是空白的,這一點讓我感覺很幸福。原來大腦空白的時候,才是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安靜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這些都是假像,生活從來就不是一直平靜的。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厭惡了站在視窗看街上的車水馬龍,我嘗試著走出去,站在大街上,看街上的人群和那些飛馳的車輛,那時候我的腦子不是空白的,我有了奇怪的念頭,那就是:如果我站在馬路中央會怎麼樣?我又想,如果我站在馬路中央,那些車輛從我身邊馳過,路面就會刮起美麗的風,我的美麗的頭髮會被風吹起。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畫面。我迷上了我的想像。

  這個念頭如此強烈,它吸引著我走向路的中央。可是那時候我還是理智的,我在抵制這種念頭對我的侵襲,我知道一旦我走到馬路的中央,我就會被車輛吞沒,我會倒在一個司機的車下,血肉模糊,乳房被壓得粉碎,我會死。

  我不想去死。我在努力抵制這種念頭的侵襲。

  就在那天,當我站在街上,努力抵制那種可怕的念頭時,我看到有一輛車向我馳來。它在我面前停下,門開了,一個跛腳的男人走出來。

  他一跛一跛,急切地走到我身邊,把我拉到路邊,他說月兒,我就知道我會碰到你。你看,生活就是這樣的吧,有些人並不是你一段時間沒有見,他就會消失。

  那天我才知道路人甲找了我好久,我才想起原來我離開他已經好多天了,我就快忘記他了。

  「跟我走。」路人甲說。

  這是他見到我說的第二句話,那句話很動聽,它來自天邊,帶著巨大的力量。我的精神在慢慢復蘇,我看了看路人甲,點了點頭。他微微一笑,拉起我的手。

  就在路人甲拉起我的手準備上車的時候,我們的頭頂響起一個聲音:

  「月兒!」

  那是叔叔的聲音,他站在窗前,看著街上的我和路人甲,他很快下來了,出現在路人甲的面前。

  路人甲不認識叔叔,他以為叔叔是和我並不相干的人,他推開擋在他面前的叔叔,又對我說了一句:

  「跟我走。」

  「她不可能跟你走。」叔叔冷冷地說。

  此時我完全復蘇了,我告訴路人甲,我說親愛的,他是我的叔叔。

  路人甲向叔叔伸出手,那是向叔叔出示友好的方式,他說你好,我是路人甲。叔叔卻給了他一個冷漠的眼神。接著叔叔又重複了一句:她不可能跟你走。

  刮起了風,有塵土襲來,我揉了揉眼睛,我說: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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