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暮雪上的晨星 | 上頁 下頁
七十五


  她想到什麼,飛撲到他的電腦前,開機,上自己的MSN。

  幾乎是剛登陸的那一瞬間,蕭遠山的頭像亮了起來。

  她的心又一次開始狂跳,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頭來,手抖了很久,才終於點開對話方塊,給他發了兩個字。

  暮衡。

  嗯。

  他答應了。

  秋晨的眼淚突然湧上眼眶,模糊了視線。

  你在哪裡?

  這一句話,她打錯了很多遍,幾乎花了一分鐘才問完,按了回車鍵。

  我在家裡啊。

  那幾個字如此清晰,仿佛寒冬臘月的一盆冰水,劈頭蓋臉地澆在她的身上。

  她眼前頓時一片黑暗。那殘存的最後一點意識失去之前,她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MSN那頭的人是誰,都不是她的暮衡。

  她只覺得自己墜入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接著,黑暗慢慢被一絲光明打破,視線裡又是一片海。還是她在岸上,紀暮衡在海中央的一艘船上,遠遠地看著她,衣角隨風飄揚,面目越來越模糊,船越漂越遠。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要他過來,可他只是搖頭。

  一邊搖,一邊淡然地對她說,太晚了,秋晨,太晚了。

  秋晨奮力想向他跑去,兩條腿卻仿佛如同被釘死在地上一樣,任她百般掙扎,就是無法移動分毫。

  她急得想要尖叫,卻一點兒也發不出聲音。眼前一片濃墨般的漆黑,她不辨方向,恐懼到極點。

  終於有人叫著她的名字,把她從夢魘中拉了出來。她睜開眼睛,花了很長時間才大致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在來這裡的路上遇見無忌,有人告訴她紀暮衡去世了。

  那個叫醒她的人拍著她的臉頰問:「趙秋晨,你醒了?」那人的樣子有些熟悉,秋晨回想了片刻,記起來曾經在離開公司的時候遇見他跟紀暮衡一起。

  她掙扎著坐起來,動了動嘴唇,發現自己的聲音無比乾澀,「你是……樂……樂……」

  「我叫樂誠。是紀暮衡的醫生。」樂誠站起身,抱著手臂精她。

  「那……」

  她拼命咬住顫抖的嘴唇,頭低到不能再低,兩隻手臂撐在身側,繃得僵硬。

  「老紀拜託我的事情,我還是沒做到。」他歎了一口氣,「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來了。本來還以為至少能拖一段時間的。」

  秋晨依舊低著頭。

  她不想聽,她什麼也不想聽,這一切都是假像,都是一場惡作劇,都是騙人的。

  她咬破了嘴唇,血腥味溢滿唇間。

  「不過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我也撐不下去了。」樂誠在她身邊坐下來,「你沒有什麼問題想問我嗎?」

  她拼命地搖頭,唇上的鮮血流回口腔裡,溫熱而鹹腥:「沒有,我沒有。你別想騙我。暮衡他……」

  「我告訴你,他去世了。」樂誠抬起她的頭,認真地看著她說,「他不想讓你知道,可是這種事情,又能瞞多久?」

  秋晨劈手推開他的胳膊,惡狠狠地瞪著他:「你胡說!他怎麼可能……」

  「胃癌。」樂誠抓住她亂舞的手,擰緊了眉頭說,「上次在電梯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來著,你不知道他胃不好嗎?還讓他喝那麼多酒。結果第二天就進醫院了,做完檢查才發現他的胃癌復發了。」

  「……復發?」秋晨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人注滿了冰,身體頓時僵硬下來。

  「他七年前得過一次胃癌,當時發現得早,及時控制住了。又正好認識個老中醫,吃了整整五年的中藥調養。這個你都不知道?」

  她一動不動,甚至都忘了呼吸。

  「可是這次復發得實在是太厲害,沒多久就轉移了。」樂誠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似乎要把她的手腕生生捏碎,「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要治好他,還送他去了一次美國,可是太晚了,我們沒辦法把他救回來。你知不知道他受了多少罪?你知不知道癌症到最後有多疼?打嗎啡都壓不下去,可他整天想著的竟然都是不要讓你知道,到最後已經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每天要我幫他上MSN,盯著你的簽名看,簡直是可笑透頂!我實在是受夠了!現在也好,你知道了,我也算解脫了。」

  秋晨的思維,極其緩慢地運轉著。

  他帶她去看過一次中醫,那個白先生,就是一直給他開藥的人。

  他聽到她說那個男主角得了胃癌的小說,便失神割破了手指。

  他在東灣見她的時候,半夜曾經起來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已經很難受?很疼?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所以才把星辰集團的股份給了他爸,成全了他們,還找到顧知其,讓他回來。

  他在美國打電話給她,問她怎麼做雞肉蛋花粥,那些話,大概都是躺在病床上問的。

  他最後叮囑她,要好好的。

  每想清楚一層,她便覺得身上裂開一條傷口,到最後,已經體無完膚。

  她竟然從來不曾發覺!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一天離她而去,還是以這樣永遠不再回來的方式。

  她一直自以為是地享受著他的溫柔體貼,卻從來沒有真正地關心過他,否則,便不會連他得過胃癌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不會在他最後的日子裡還離開他,不會……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她毫無意識地靠在床頭,怔怔地,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了黑白兩色,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流逝一分,只剩下一個空虛的軀殼,想要尖叫,想要放聲大哭,可她哭不出來,只是急促而慌張地喘息著。

  樂誠停了停,鎮定下來,低頭平靜地說:「他是前天早上走的。本來已經不太清醒了,但是你突然打電話來,他就醒過來了。他那個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了,就那麼盯著手機,看著你的名字一直閃。我急得都快瘋了,要接電話,可他怎麼都不讓。還好,你後來留言了。我幫他接通語音信箱,他聽了你的留言,竟然笑了。你知道他多久沒有笑過了嗎?就因為你跟他說的那幾句話,他……是笑著走的。他最後的一點兒力氣,都用來聽你的留言,然後傻笑了。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秋晨看著床前一張放大了的風景照,只是空洞地搖了搖頭。

  她說她愛他。

  她從來沒有說過愛他,那次是第一次。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那也是最後一次。

  「樂……醫生,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她轉頭求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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