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暮雪上的晨星 | 上頁 下頁
六十五


  「沒有。」她軟軟糯糯地叫一聲他的名字,「暮衡,我餓了。」說著,她低頭伸手抱住他的腰,像個撒嬌的小孩子。

  吃飯的時候,不斷地有人來敬酒,紀暮衡總是被人拉著說一大堆話,忙得幾乎沒什麼時間好好吃菜。秋晨就坐在一邊,幫他夾菜,很仔細地把魚刺挑出去,蝦剝好,湯盛到小碗裡。

  他空下來的時候就坐下來,一手捏著她的手,一手拿著筷子吃東西。喝過了酒以後,他的手那麼暖,她緊緊地握著,捨不得鬆開。

  這頓飯吃了很久,秋晨一直看著他跟同事們談笑風生,神采飛揚,一點兒也看不見早上的陰鬱。她很喜歡這樣的他,喜歡他笑起來溫暖的樣子,喜歡他嘴角淺淺的一絲笑紋,喜歡他潔白整齊的牙齒。

  或許他從來就不應該屬於她這個陰霾無望的世界,她只不過是從上天那兒把他借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要還回去的。

  晚飯結束的時候,紀暮衡已經喝了不少。他一向都很有自製力,就算有時應酬推不掉,也幾乎從來不曾喝醉。只不過今天,他好像管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醉了沒有。他喝完酒後,臉色慘白,手心滾燙,無力地靠在副駕駛座上。

  一隻柔軟冰涼的手輕輕地靠近,堅硬的金屬鐲子觸到他的臉頰:「你還好吧?」

  他睜開眼睛,對上她關切的日光。她今晚似乎前所未有的溫柔體貼,每次看著他的目光總帶著深重的患得患失,仿佛她的心底有些什麼,正無法抑制地要洶湧而出。他握住她的手,笑笑地說:「還好,還沒醉。」

  她看著他,揚起嘴角微微一笑,安撫般地拍拍他的手背,卻什麼也沒說,轉回頭去發動了車子。她開得很慢很穩,他放心地閉上了眼睛,即使他早已經意識到他們並不在回家的方向上。

  車停在一條燈火通明的步行街路舊。街邊密密麻麻地排滿小吃攤點,雖然已經是半夜,但整條街還是被來來往往的人流擠得水泄不通。紀暮衡被秋晨拉著,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從步行街的這頭走到那頭。滿街都掛著七彩的小燈泡,映著她雪白的肌膚,紅撲撲的,顯得特別孩子氣。

  他的酒勁兒漸漸上來,頭開始有些暈,眼前的一隻只彩燈也開始晃動,卻還是硬撐著陪她一個個攤頭看過來。「能不能吃辣的?」她終於在一輛酸辣粉的小車前停下腳步,回頭小心地問。自從跟他在一起,她已經把所有刺激性的食物拒之門外,一切都以清淡為主。

  他點點頭:「我晚上已經吃飽了,你吃好了。」她眉開眼笑地買了一碗牛肉酸辣粉,拖著他走到街邊的牆腳。牆邊停了一輛自行車,他幾乎已經站不直身體,只好裝作不經意地半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手裡幫地捧著那碗冒著熱氣香味撲鼻的酸辣粉。

  秋晨只是站在他的面前,手裡拿著筷子,卻遲遲沒有開動。「我小時候從來沒有吃過路邊攤的東西。」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著跟他說,「我媽從小就不讓我吃,覺得不乾淨。那個人……特別怕我媽,所以也不帶我去吃。後來一直到大學畢業來A城工作,我才第一次到這條街來吃小攤上的東西,當時就覺得這裡好吃的真是太多了,要是能有人陪我從街頭吃到街尾該多好。」

  他沒有接話,只是低下頭去,看著手中嫋嫋上升的熱氣。她舉起筷子,低頭吃了第一口,眼眶倏地就紅了。她笑著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不過那次我只吃了一隻烤生蠔,回去就上吐下瀉。看來我媽雖然煩人,但是有時候還是有道理的。還有我爸,每次出去吃飯都要點一堆大魚大肉,生怕我吃不飽,老是想把我喂胖一點兒。我每次都要跟他吵,可每次吵完又要後悔……不管他怎麼樣,他都還是我爸,對不對?」

  他依舊低著頭,聽她近乎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手漸漸地開始有些抖。

  秋晨伸出一隻手,接過他手中那個滾燙而綿軟的一次性紙碗,隨手扔在身後的垃圾桶裡。「太辣了,不吃了。」她一邊說,一邊低頭,把手插進他的大衣口袋,像是要撒嬌一樣走近了一步。

  他抬起頭來,面孔前籠罩著一層熱氣凝成的水霧,在周圍一片亮得耀眼的燈光下,整個人似乎都會隨著這水汽飄散而去。她抬起另一隻手,仿佛要確認什麼似的,手心輕輕貼上他的臉頰:「暮衡,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我們回家吧。回去我就告訴你。」他有些急切地說,喝完酒以後的聲音特別喑啞,「你煮粥給我喝好不好?我有點兒不舒服。」他從來沒有主動示弱,說過自己難受,說完以後,他也把手伸進口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秋晨沒有回答,只是抬眼看著他身後綿延著的人流,和無盡的燈火。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氣竟大得讓他感到有些疼。

  滿眼的喧鬧繁華,絕望的只有他們。

  許久以後,她鬆開了握著他的手:「那邊有賣熱奶茶的,去幫我買一杯好不好?」她退後一步,走到街角的黑暗裡。他站直身體,伸出手去要拉她,她卻又退後一步。她依舊站在面前,他卻已經夠不到。

  那在心頭縈繞了一晚的不祥的預感,終於就要成真。他頹然地收回手,看著她明媚鮮豔的身影,眼前卻仿佛泛起一陣黑霧。「好。」他勉為其難地一笑,聲音卻掩蓋不住的蒼涼。

  他轉身離去的時候,秋晨終於撐不住,軟下來靠在牆邊。她最不擅長的就是告別。她想,他應該什麼都明白,明白她知道了什麼,明白她不會在這裡等他。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明白她,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跟她如此默契。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清楚,只好剛才塞了一張紙在他的口袋裡。

  那是張列印出來的他爸爸的照片,旁邊是天源的公司簡介。她盯著這張照片看了整整一下午,甚至打電話給方叔叔,繞著彎子問他跟天源合作這件事情有沒有可能失敗或放棄。方昌林回答她說,他們籌畫了很久,整個計畫幾乎天衣無縫。如果不出意外,天源就是第二個顧家。也許不至於家破人亡,但是,至少會一夜之間跌到穀底。

  無論如何,他們兩家終究會反日成仇。

  夜裡起了大霧,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融入迷霧之中,再漸漸消失在燈火闌珊的遠處。她寧願自己化作一縷輕煙,如果可以,就無聲無息地跟著他的背影,繞在他的身邊。可她只能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越走越快。初春的寒風刮在臉上,刺骨地疼,直到走到步行街的另外一頭拐了個彎出去,她才猛地停下腳步.

  跟步行街上熱鬧的景象完全不同,面前是一條正在施工的馬路,一半的路面已經掘開,佈滿了路障,沒有燈光,也沒什麼人煙,天幕低垂,看不見一絲星光,黑黢黢的,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一切的美好繁華,都已成泡影,她還是要一個人走完這條暗無天日的路。

  大霧彌漫了整個週末,城市仿佛變成一部黑白默片般,單調而毫無生氣,時間過得無比緩慢。

  秋晨已經習慣了紀暮衡無比規律的生活方式,每天跟著他十一點上床睡覺,早上六點他會準時起床,帶無忌出去,回來洗澡做早飯,她則會先被他吻醒,再睡一個小時回籠覺,等他回來兩人一起吃飯,一起上班。而週末他們也都過得很平淡,不過就是一起看電視、上網、逛街,甚至有時出門也只是去門口的超市採購,或是繳水電煤氣費之類。

  可猛然間一個人過,她就完全失去了方向,迷茫得如同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她在自己的小公寓裡東晃西晃,像是被人抽去了元神。

  直晃到星期天下午,方子明沖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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