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暮雪上的晨星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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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沉著淡定,甚至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就好像結婚的不過是個跟他並不太熟的舊同學一樣,甚至當新郎新娘到他們這一桌來敬酒的時候,他還是像平時那樣微笑著。他們的位子正好在過道邊,一對新人走過來的時候,全桌人一起端著酒杯站起來,而新娘則甜美地一笑,溫柔體貼地說:「暮衡,你胃不好,就別喝酒了。」她的聲音很輕,只有站在身邊的幾個人聽得見,柔軟細膩地像是一隻撩人的小手, 秋晨一怔,卻以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反應過來,拿過紀暮衡手裡的杯子,把自己本來端著的橙汁遞給他。「那我替他喝。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她一邊說,一邊也笑得無辜而溫柔,接著便抬頭仰脖,一口喝完了杯裡的酒。新娘的目光僵持了一瞬,隨即又綻開一個甜美的微笑。一桌人忙著紛紛舉杯,似乎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他們這一段小小的插曲。 不知道是不是那杯酒喝得太急,秋晨坐下以後,竟覺得面紅心跳。她隨便夾了兩口菜吃,還是覺得心慌意亂,於是輕聲說了句「我去下洗手間」便站了起來。 「要不要陪你?」紀暮衡拉住她的手問。 「不用。」她見他有些擔心的神色,忽然又笑了起來,「我還不至於喝一杯就要吐吧。」 酒店的洗手間裡四面都是鏡子,秋晨站在洗手台前,看著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投影,只覺得更加眩暈。她低頭閉上眼睛,一手撐著水池邊緣,一手伸在冰涼的冷水下麵,才漸漸恢復了清醒。 「暮衡,你胃不好,就別喝酒了。」剛才那句話,忽然又翻上她的心頭。新娘叫唐曉柔,真是人如其名,說起話來又甜又柔。秋晨在心裡暗自琢磨,不知道紀暮衡以前跟這塊糖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回去要不要逼問他呢?她自認為跟宋流韻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比起來,自己算是溫柔可親的了,只是跟她一比…… 她低著頭胡思亂想,卻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她在吃醋?她在吃那個唐曉柔的醋? 那股已經強壓下去的翻滾的血氣再一次湧上頭,衝擊著她每一個腦細胞,瞬間讓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其實嫉妒她那麼親昵熟稔地叫他「暮衡」,又對他的過去瞭若指掌一般地知道他胃不好,再那麼體貼地勸他不要喝酒。 她對著鏡子呆滯了片刻,又忽然笑了起來。 返回宴會廳的路上,她的步伐情不自禁地快了許多,似乎是要飛奔回去一樣。經過一段走廊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住了她,那聲音有些猶疑:「趙秋晨?」秋晨一回頭,看見遠處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影子。那人走了兩步過來,又半信半疑地叫了一聲:「秋晨?」秋晨抬頭看著他的臉,激動得脫口而出:「子明哥哥?」 方子明是她爸爸以前戰友的兒子,小時候來過她家很多次,總是帶她出去玩,逛公園,遊船河,放風箏,她還曾經開過玩笑說,如果不是方子明高中就出國讀書,恐怕根本輪不到顧知其做她的初戀男友。這幾年來,她一直只在照片裡見過方子明,看著他從青澀少年長成如今瀟灑成熟的大男人。他陡然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秋晨又驚又喜,忍不住沖上去抱了他一下。 「子明哥哥,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回A城來的?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她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明亮燦爛。 「最近剛回來。我爸爸在這邊開了公司,可是又不讓我幫忙,我只好自己厚著臉皮過來看看。」 「是嗎?方叔叔把公司都開到這裡來了還不讓你去當老闆?也不找我去捧捧場?做什麼大生意這麼神秘?」 方子明高大魁梧,笑起來的時候有種特別熟悉的爽朗英俊:「哪有什麼大生意,我聽說還是跟你爸爸一起做。」 「我爸爸……」秋晨一愣,她並沒有聽說爸爸在A城有什麼生意。 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想到上次回家聽見爸爸打的那個電話。 「老方,你要什麼支持,儘管跟我說……我們是為顧家而來的……」 她本來並沒有完全聽清楚爸爸說了些什麼,這些事情,她一直被蒙在鼓裡,現在卻忽然像是有人捅破了天上的烏雲,一道閃電頓時淩厲地劈了下來。 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臉色驟然一變,方子明倒被嚇了一跳,不禁伸手晃晃她,奇怪地問:「怎麼了?」 秋晨驚醒過來,抬頭定了定神問:「你知道我爸爸和你爸爸在A城的生意是為了什麼嗎?」 「做生意除了為了賺錢,還能是為什麼?」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不是的。他們是為了……為了顧家,為了給他們討個公道。」 方子明的眉頭漸漸擰緊,似乎在激烈而快速地思考著什麼,片刻以後,才低聲而有些嘶啞地說:「他們是不是瘋了?顧家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現在還這麼勞師動眾的,有什麼意思……」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秋晨看著他的眼神:「子明哥哥,你知不知道顧伯伯一家三口是怎麼死的?」 「我……」方子明一愣。 「知道的人其實很少,那個時候你又正好出國了,所以肯定不知道吧。」秋晨慘然一笑,「他們是在自己家郊外的別墅裡,被一場大火燒死的。員警說,那場大火只是意外。可是那天明明下著大雪,就算再大的意外,也不可能整棟別墅全部燒成焦炭,就連人都……」 「秋晨。你別這樣。」方子明似乎有些詞窮,「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 「過去再久又怎麼樣?他們難道就只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嗎?」她靠在牆邊低著頭輕聲說,「我知道,我爸爸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有時候,我都不敢相信知其他真的已經不在了,我寧願相信他是躲起來不肯見我,只要他活著,讓我做什麼都行……」 話說到一半,她抬起頭來,看了看方子明。他的目光卻落在她身後的不遠處,眉頭微皺,見她抬頭,才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後看。 走廊的盡頭燈火闌珊,紀暮衡就站在那團撲朔迷離的微光裡,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清澈而遙遠,卻有一種看破了一切後,心灰意冷的無限悲涼。他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座分崩離析的廢城,像是看著一段無法挽回的流水,像是看著滿地凋零殘破的落葉。 回去的路上,秋晨坐在紀暮衡的車裡,冷得瑟瑟發抖,即使裹緊了大衣也無濟於事。 「冷嗎?」他終於說了上車以來的第一句話,一邊說,一邊把車裡的暖氣開到最大。 「還好。一會兒就暖和起來了。」秋晨搖搖頭。 不過是半個小時前,她還那麼開心地要往他身邊飛奔而去。 可只是一轉眼,她便又傷害了他一次。 只是想著他剛才看她的眼神,她便情不自禁地又瑟縮了一下,心底裡顫抖著一陣刺痛。 他不說話,也不看她,只是默默地盯著前方。她無數次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總是組織不成句子,只得再收回去,沉沉地壓在心頭。 在等一個紅燈的時候,秋晨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叫了他一聲:「紀暮衡……」 他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看著紅燈轉綠,忽然發動車子起步,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掉頭上了高架。 「我們去哪兒?」秋晨整個人幾乎坐不穩,驚慌地撐住車門問。 「坐好。」他只是答非所問地說了一聲。 一路上,他把車開得前所未有的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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