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暮雪上的晨星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她不是不明白,對面那個人不懷好意的微笑,和不斷斟滿的酒杯是什麼意思。她只是無所謂。她只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在乎的。愛她的和她愛的,都註定會在某個時刻無情地消失,從來沒有提前打過招呼,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感受。

  喝到酒瓶空了一大半時,她開始出現幻覺。她似乎看見顧知其推門進來,一臉焦急地找她。他就像記憶裡那樣年輕英俊,頭髮剪得短短的,精神而又帥氣。她站起來想朝他走過去,卻一步也走不動,只好抬起手來沖他揮了揮。他飛快地從兩張桌子之間擠過來,一把奪過她手上的杯子。「別喝了。」他的聲音帶著慍怒,卻還是那麼好聽。

  只是那不是知其的聲音。頭頂上的彩燈撲朔迷離,她看不清他的臉,只得伸手去摸他的臉頰。

  「秋晨,聽話,別再喝了好不好?」那人摟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輕聲地哄著她。她還是沒有清醒過來,只是靜靜地站在時而刺目時而暗淡的燈光裡撫摸他的臉。

  「你是他,對不對?」她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笑,「紀暮衡,你就是蕭遠山,對不對?」

  「對,我是。」他很簡短地回答,摟著她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她已經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一瞬間,本來還殘存的一絲清醒終於鬆懈渙散。她慢慢地把頭放在他的肩上,又伸手環住他的腰。「我知道是你。我早就知道。」她喃喃地說著,帶著酒氣的呼吸有些潮濕灼熱,「你帶我走好不好?」

  秋晨再恢復了一絲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房間裡像是開著一盞檯燈,有點兒微弱的光亮,有人正幫她掖被子。她閉著眼睛握住了那只有些微涼的手。她甚至不確定那是誰的手,只是覺得有團火焰要把她整個人燒成焦炭,她需要在這滾燙而迷茫的境地裡抓住點兒什麼。

  「秋晨,你到家了,沒事了,睡吧。」那人湊到她耳邊,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涼涼的觸感,很熨帖舒服,她覺得自己毫無章法的心跳似乎平復了一點兒。

  「別走。」她依舊拉著他的手,喃喃地說。

  「嗯,我不走。」他繼續俯著身子,用輕柔的聲音安慰著她。

  她點了點頭,又捏了捏他的手,似乎終於放下心來,呼吸漸漸平穩,進入夢鄉前,輕聲地又說了一句:「知其,別走。」

  這一夜她其實睡得很不穩,卻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做了很多美夢。夢見陽光,夢見草地,夢見海灘,還有夢見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這種溫情脈脈的夢,以至於醒過來的時候抱著被子甚至有些感歎,如果是酒精的作用,那她以後不妨多嘗試幾次。

  推開房門出去的時候,她看見廚房裡有個頎長挺拔的身影,不自覺地腦海又空白了片刻。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自己昨夜拉著不放的那只手是誰的。他就在這時候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她,目光裡竟有些寂寞迷茫。

  對視了片刻,他先開口說:「你醒啦?」

  顯然是句廢話。

  而她也答了句廢話:「嗯。你還在啊?」

  「今天是星期六。」

  「哦。」

  她忽然覺得無比尷尬。

  紀暮衡是個只見過幾次面的並不熟的朋友,而蕭遠山是陪她在網上嬉笑怒駡無所不說,卻素未謀面的好友,當兩個人忽然重疊起來時,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尤其是在昨天那樣混亂的一晚以後。直到現在她仍能記得自己緊緊拉住他時的感覺。

  他就像黑夜裡的一盞燈火,給了她溫暖,而她卻不知道如何回應這樣的溫暖,生怕自己失手打碎了它。她只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光腳踩在有些冰涼的地板上,而兩頰卻漸漸緋紅地灼燒起來。

  「餓了吧?我做了點兒早餐。」他及時從廚房裡端著什麼東西出來,解了她的圍。

  「哦。」她走過去坐下,發現他端出來的是一塊簡單的三明治,麵包烤得焦焦的,散發著一股香甜誘人的味道,中間夾了一隻荷包蛋,此外還有兩碗麥片粥,煮得稠稠的。

  「你家裡只有一包麥片,兩片土司和一隻蛋了。所以只做了這麼點兒東西。」他擦擦手坐下來。

  「我基本上不在家裡吃飯的。」她低著頭,看著那唯一的一塊三明治,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好又站起來去廚房,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把餐刀,洗淨擦乾回來,把三明治沿著對角線一切為二,「一人一半吧。先吃點兒,一會兒中午我請你出去吃。」

  說著她拿起一半三明治,把碟子推到他面前,開始吃自己手上那一半。

  自始至終,她都沒敢抬過頭,直到他像是無奈地說了一聲:「秋晨,你是不是怪我瞞著你?」

  秋晨抬起頭來,看看他微皺的眉心和欲言又止的樣子,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問過蕭遠山是不是紀暮衡,也沒有問過紀暮衡是不是蕭遠山。又怎麼能怪你?」

  「可是你懷疑過。」

  「你也並沒有否認。」她猶豫了一下,又說,「而且,我還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

  她字斟句酌地說:「你幫了我很多。」

  她抬著頭,看著早晨的陽光在他身側投下的一個光暈,悠遠而溫暖。

  他笑起來,隨即斂了笑容,又正色說:「以後要喝酒,記得自己在家開瓶紅酒,一個女孩子,不適合去外面買醉。」

  「嗯。」她乖乖地點點頭,「昨晚是意外,以後不會了。」

  「到底有什麼事情?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紀暮衡吃完了手裡的三明治,靠在椅背上問。他的眼光篤定而關切,秋晨幾乎想也沒想,就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他只是神情嚴肅地想了那麼十幾秒鐘,便淡淡一笑:「看來你這次真要請我吃飯了。」

  秋晨眼睛一亮地問:「真的?」

  他看她忽然精神起來的樣子,笑容不禁又擴大了三分:「你們根本沒有要惡意侵犯他們權益的意思,他們拿什麼理由去贏官司?」

  「這個我知道,可他們的意圖根本就不在打不打官司上,就是借機會炒作而已。」

  「要是你信得過我的話,我可以讓他們根本連打官司這個念頭都不敢再動。」他微挑了下眉毛,眼底閃過一簇帶著傲意的火花。

  秋晨站起來:「我去換衣服,請你出去吃飯。」

  他真的笑出聲來:「這麼性急?連為什麼都不問?」

  她幾乎是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信你。」

  他低頭微抿了一下嘴唇,似乎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既然你請我吃飯,是不是吃什麼我說了算?」他問。

  「當然。」秋晨很認真地點點頭。

  他開著車一路上了高架以後,伸手替她翻下遮陽板說:「還有點兒路,要不你先睡一會兒。」

  秋晨其實一直覺得有些尷尬,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像跟蕭遠山那樣肆無忌憚地聊天,還是應該像跟紀暮衡那樣說些普通朋友的客套話。她自認為對著他們兩個人都可以遊刃有餘,可當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時,她便頓時束手無措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