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暮雪上的晨星 | 上頁 下頁
十五


  「嗯。晚上有個客戶臨時有事找我。」他點點頭,「進去吧,外面雨這麼大。」

  秋晨抬了抬下巴,指指包廂的方向:「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透透氣。裡面悶得我有點兒頭疼。」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眉心微微蹙起。又一道閃電劃過,她看見他的瞳仁先是驟然一亮,再漸漸暗了下去,像是在眼裡燃起一朵璀璨的煙花,襯著他的眉宇眼睫,格外深邃明亮。他轉回臉來低頭看了看她,輕聲地說:「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秋晨猶豫了兩秒,便什麼也不說地點頭答應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無力回去面對滿室的燈紅酒綠歌舞昇平,卻覺得在他身邊能夠安靜一些。她跟在紀暮衡的身後往回走。

  到了包廂門口,他轉身回來說:「我進去幫你拿東西,你就別進去了,別待會走不掉了。」

  「好。」她微笑一下。他真的很溫和體貼。

  他剛一推門進去,裡面的招呼聲便此起彼伏。他低頭打了個招呼,便問宋流韻:「趙秋晨的東西呢?我剛才碰到她,她不舒服,我送她先回去。」宋流韻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遞過秋晨的東西。

  「紀先生,剛幫你叫了粥……」他的助理站起來問,「你要不要先吃一點兒?」

  「謝謝你,不用了。」他搖了搖頭,拿出錢包裡的信用卡,「待會兒用這張卡,星期一你再還給我。」說完,他便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告退。

  秋晨正站在走廊的轉角處等他,見他出來,便又是溫婉地一笑:「他們有沒有罰你酒?」

  「沒有,走吧。」他仍舊拿著她的東西,兩個人並肩乘了電梯下樓。

  他問清楚她家的地址,便專心致志地開車。他的車是沃爾沃,出了名的安全係數高,外面的狂風暴雨裡,車內顯得格外安靜溫暖。秋晨只覺得累,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著玻璃窗上不斷流淌著的雨簾。

  「有什麼事情不順心嗎?」等一個紅燈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

  「還行,就是工作上的事唄。」秋晨輕描淡寫地答。

  說完,發現他轉過了頭,神色極為認真地看著她。她便也跟他對視。奇怪的是,他並不犀利的目光裡,反而有種能把她看穿的力量。他的眼神很柔和,她卻覺得自己毫無遮掩一般地,被他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她心虛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躲開他的目光。

  車子再發動的時候,她似乎聽見一聲輕微的歎息。很輕很輕,幾乎被發動機的聲音掩蓋。可她還是聽見了。這聲歎息,像是歎進了她的心底裡。

  他車開得很穩,一路上不緊不慢,幾乎從來不搶道。秋晨看著他的手指,白皙而細長,牢牢地抓著方向盤,似乎很用力的樣子,小臂上漸漸有青筋暴起。再從後視鏡裡看看他的臉,他正皺了眉頭,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額角有一層微汗。

  她看著他越發蒼白的臉孔,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他語速很快地答。她便不再問,只是靠回椅背上,靜靜地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車流。路上有些堵,他卻也沒有半點兒著急的樣子。她倒覺得沉默地有些尷尬,便輕聲地說:「要不聽音樂吧。」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便點點頭,擰開了車裡的音響。巴赫的「大提琴組曲」。

  大提琴的聲音時而渾厚時而清麗,在這個氣氛膠著的雨夜裡回蕩。她再一次抬頭看了看他,他正好也從後視鏡裡看著她。四目相接的那一瞬,她又一次躲開了。

  一路上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覺得空氣裡有股奇異的感覺隨著琴弦上的音符慢慢流淌著,沿著車裡密閉的空間四處迴圈,將她層層地包圍起來。

  「你也喜歡巴赫?」秋晨終於忍不住問。

  「嗯。」紀暮衡點點頭,眼神依舊定在前方的道路上。

  「為什麼喜歡巴赫?」

  「喜歡就喜歡了,哪有為什麼。」他一邊操縱方向盤轉了個彎,一邊很隨意地答。

  「我有個朋友說,他喜歡巴赫,是因為巴赫嚴謹,最有大師風範。」

  「是啊。」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回答。

  秋晨發覺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閃爍,於是便不再問,只是把從後視鏡裡看著他的目光收了回來。

  秋晨家離得不遠,很快就開到了。紀暮衡停下車,一邊開車門一邊說:「你等一下,我去拿傘。」他冒著雨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把雨傘,再繞到秋晨這邊給她開門,小心翼翼地用傘遮住她的頭頂。他的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撐著雨傘,身體和車子之間,搭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形的空間。

  秋晨一下車,便感覺到暴雨中的絲絲寒意,不禁縮了下脖子,剛抱起了手臂要舉步,便有一件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走吧。」他轉身關了車門,兩個人沖到了雨中。不過是短短一兩百米的距離,他的半個身子,就完全濕透了。秋晨站在家門口,看著他有些狼狽的濕發,由衷地覺得不好意思。

  「進來把頭髮吹吹幹吧。」她很誠懇地說。

  「不用了。」他卻微皺著眉搖搖頭,「等下出去還是一樣濕透。」

  「那要不要坐一會兒,等雨小點兒了再走?」

  「沒關係。這雨估計一時半會也小不了。」他依舊婉言謝絕,「我先回去了,你早點兒休息。」

  說著,他便匆匆告辭離去。

  她有些奇怪地站在門口怔了片刻,才發覺自己還披著他的外套。那是一件藏青色的西裝,做工考究面料上乘,看不出什麼牌子,應該是度身定做的那種。他不用香水,衣服上還是上次聞到的,一點若有似無的淡淡味道。口袋裡也沒有什麼東西,只是塞著他的領帶。他用的是登喜路,英國紳士的牌子,非常適合他。

  大雨下了整個週末,秋晨沮喪地取消了本來計畫好的拍攝。因為惹火了攝影師,下一次的拍攝也沒安排好。她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星期五晚上從媽媽那聽到的消息。從顧家出事的時候開始,她跟爸爸的關係便陷入冰封。她的心理醫生李菲告訴她,她其實只是試圖通過把憤怒轉移到爸爸身上,來緩解自己的痛苦。她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也許吧,她埋怨爸爸當年沒有及時出手相助,埋怨他冷血無情,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該怪誰,該恨誰,她只是找了個發洩的出口而已。而如今,爸爸卻找到了真正該怪的人。可她同樣無能為力。

  為了分散精力,她把白天的時間統統花在了整理房間打掃衛生上,晚上就泡一杯茶,躺在沙發上看美劇,開著電腦,偶爾去瞄一眼。她的MSN上有上百個人,線上的也有幾十個,可一個一個看下來,卻不知道找誰聊天訴苦好。有一個頭像始終灰著,一反常態地整個週末都沒有上線。

  從星期五晚上開始,秋晨便失眠。每晚熬到夜裡兩三點才能睡著,滿腦子糾纏著的思緒,亂成一團。因為沒有睡好,星期一她到得很晚,隨便整理了一下手頭的工作,就發現已經快十一點了。她拿起手邊的紙袋上樓,裡面裝著紀暮衡那晚落在她那裡的西裝和領帶。

  他的助理小葉看到她就甜甜地笑起來,眼神相當曖昧:「秋晨姐,紀先生不在哦。」

  「這麼早就出去吃飯了?」

  「沒有。他生病了。」

  「生病了?」秋晨驚訝地問,「什麼病?」

  「他沒說,只說自己在醫院呢,今天不能來上班。」小葉一臉心疼地說,「剛才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嗓子都啞了,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夏天感冒最難受了。」

  秋晨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手上的紙袋,難道是那天淋雨回去的原因?那自己豈不是罪過大了?

  「這件衣服是他的,麻煩你幫我給他。」秋晨低頭想了想,還是把東西交給小葉比較好。

  「好的。還有什麼嗎?」小葉抬頭欲言又止地看看她。

  「沒什麼了。」秋晨笑笑,待會自己給他發條短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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