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夢裡花落知多少 | 上頁 下頁
五九


  很多次我悄悄地跑到陸敘的墳前,坐一個下午,坐到天黑下來了陸敘的那張照片看不清楚了我就離開。陸敘葬在北京南邊的一個高級的墓地裡,墓碑很高大,相片看上去很年輕很英俊,目光炯炯有神。我望著他的照片常常覺得他還在我身邊,沖我橫,沖我發脾氣,然後溫柔地抱著我叫我把脾氣改改。我不知道墓碑上流下了我多少眼淚,我只知道我每次帶來的花,都風乾了,凋零了,被風吹散了。

  一個月之後我對我媽說我要走了,我要離開北京。我話沒說完我媽就哭了,她又開始掐我,她說你怎麼能這樣呢,你走了媽怎麼辦?我沒躲,我讓我媽掐,其實我心裡在說,媽,多掐掐我吧,讓我感覺清晰點,好讓我走了之後還能回憶起來,感覺我還在您身邊撒嬌。

  我爸爸什麼都沒說,他知道我的脾氣,從小就拗,我爸說我跟牛似的,拉都拉不回來。我把行李收拾好的那天我媽賭氣出去了,我有點兒失落,我想我媽連最後送送我都不肯。那天顧小北到我家來了,他看著我的行李居然哭了。他抱著我,一直哭,沒有聲音,只有淚水一直流進我的脖子裡。我覺得很壓抑。我動也沒動地讓他抱著,最後我說你哭夠了嗎?他很驚訝地鬆開了我,他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那天我要走的時候小北拉著我,他說不要走,我不要姚姍姍,我只要你,你不要走。

  我回過頭去給了他一耳光,我說,顧小北,以前你按住我的手讓我承受了多少耳光,今天我還一個給你。你他媽去幸福地結婚吧,帶著你美麗的新娘消失在我的生活裡。你讓我徹底噁心了!

  §98

  聞婧一直給我電話,我都沒接,最後我接了一個,我說我現在去機場,我要走了。你別來送,你一來我就得哭,最近我他媽哭噁心了,不想再哭了。聞婧在電話裡就哭了,她說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說不知道,然後把電話掛了。我是真不知道,我抬起頭來看天,覺得北京的天空比什麼時候都骯髒。陽光比什麼時候都刺眼。

  我在計程車上的時候接了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是火柴的。她什麼都沒多說,只是很簡單 地說了,你幾點的飛機,我來送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說,兩點,去深圳的飛機,UZ2537。

  我坐在機場空曠的候機室裡,周圍的人拖著行李走來走去。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也是離開北京,可是那個時候還有一大幫人送我,還有包著紗布的陸敘站在柱子後面望著我。我抬起頭,去一根一根地找尋那些柱子的背後,恍惚中我似乎覺得陸敘可能突然從某個柱子背後走出來,看著我微笑。

  我的手機響了,我還沒接起來就看到了正在給我打電話的火柴。我沖她揮揮手,然後掛斷了電話。火柴朝我走過來,我端詳著她,我很久沒看到她了,我突然發現我在她面前很想哭,很軟弱,就跟一個被外面的孩子欺負了的小妹妹看到自己的姐姐一樣。我的眼淚含在眼眶裡,沒有掉下來。可是火柴還沒走到我身邊,我還沒來得及有機會向她撒嬌埋在她懷裡哭泣,周圍就沖上來了七八個員警,他們把火柴押住了,我看到泛著白光的手銬咣當一聲扣在火柴手上。火柴的手機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殼子碎了。

  火柴被押走的時候回過頭來,我看到她怨毒的目光,她沖著我吼,林嵐我操你媽,你他媽和微微一樣!沒人性的畜生!

  飛機場的騷亂一會兒就停止了,這裡的人都是有著自己的方向的,匆匆地起飛,匆匆地下降,帶走別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憶。

  火柴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大廳裡,我聽到她一遍一遍地叫我畜生。我有點兒想告訴她,員警不是我通知的,可是想了想,就算不是我通知的,我他媽也的確算是個畜生,火柴罵得沒錯。我揀起地上的手機,我想,什麼都碎了,就跟這手機一樣,碎了。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是我媽,我媽在電話裡哭了,她一直在重複幾句話,我沒怎麼聽清楚,就聽到我媽一邊哭一邊叫我在那邊要注意身體,不習慣就回北京,家裡養得起,而且還一直罵我沒良心,說走就走,不孝順。我聽到我媽的聲音從電話裡傳過來,心裡穿山越嶺般地難受。

  我掛了電話,然後我聽到廣播裡在叫:去深圳的旅客,現在UZ2537次航班開始登機。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我看過的一個臺灣的電視劇裡的一個情節,說是有一個城市叫無淚之城。因為裡面的人只有歡笑,沒有淚水。可是後來變了,這個城市依然叫無淚之城,可是是因為這個城市裡的人的眼淚,都流光了。

  我想北京現在就是我的無淚之城,這座城市將一百年一千年地頑固地活在我的記憶裡。

  飛機起飛的轟鳴聲,我早就習慣了。閉上眼,飛花鋪天蓋地地湧過來,像是誰的回憶,突然從天而降。

  §99

  微微

  林嵐走後我一直在問自己,這是不是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活在所有人仰望的目光裡,而在沒有人的時候,倒在地板上不想動不想說話不想睜開眼睛。

  我奔走在這個上層社會,用小老百姓一個月的工資來吃一頓飯。我每天都把自己扔在公 司裡忙碌,似乎這就是我以前一直想要抓住的物質的成功。

  我是成功了,可是我總是覺得悵然若失。

  我去監獄看過幾次火柴,可是她都不見我。我每次都坐在探望間裡等著火柴的出現,可是每次獄警都叫我回去,說她不想見我。我看著別人儘管隔著窗戶仍然像沒有間隔一樣互相說話,我心裡特別難受。我在想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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