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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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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期末考試第三天,米粒兒沒有監考,就跑去會計室幫初三組領獎金,照宜林的規矩,各個教研組評完分之後,會按照級別發獎金,她和胡雅玫應該是最高檔。沒想到,會計小錢找了半天,沒找著米粒兒的獎金,摸著腦袋一臉疑惑地說,不對啊,我按著表上的名單全都做了啊,跟工資一塊兒做的啊?另外一個會計也幫著她找了一陣,所有年級組的全都翻遍了,也沒找著米粒兒的。 正找著呢,忽然會計處主任來了,一看這情形,立刻說,「沒有米粒兒的。」 小錢想都沒想,本能地問,「為什麼啊?」 主任滿含深意地說:「我哪兒知道啊,教務處梁聞鷹主任專門說的,不發米粒兒的獎金。」 米粒兒只覺得眼前一黑,二話沒說,扭頭就走出了會計室,走進了教務處。 「為什麼不發我獎金?」 「有些問題我們要調查。」 「教案不是給你了嗎?」 「你的教案有問題。」 「什麼問題?」 「正在調查。」 「為什麼全校只查我一人的?學校從來沒有這樣突然襲擊式地檢查過教案!」 「學校沒讓你上廁所你還不上廁所了呢?」 米粒兒驚愕地看著梁聞鷹,辦公室裡其他教師也都停下手裡的活兒,驚愕地看著梁聞鷹,誰都沒想到,他會像這樣,對著一個年輕教師,惡語傷人。 米粒兒被徹底激怒了,沖上去,想要奪回自己的教案本。徐彤這時候正進教務處拿記分冊,看見這情形,立刻上前抱住了米粒兒。 梁聞鷹也惱了:「從你的教案看,我們認為,你頭兩年根本就沒備課。」 「梁主任,您怎麼能這麼說呢?」一向膽小怕事做事謹慎的徐彤都忍不住了。 米粒兒卻忽然間冷靜了,聯想到一直以來史國涵,梁聞鷹,胡雅玫的所作所為,聯想到大貓走後宜林的情況,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經醞釀好了,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有些事情將要無法挽回。 晚上下班以後,米粒兒沒回家,她徑直到了杜兜兒那個愛的溫馨的小窩,杜兜兒一看米粒兒的表情,知道她肯定出事兒了,就給丁海打了個電話,讓他下班後住到哥們兒家去。她看著米粒兒吃完飯,聽她描述整個兒過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雙眉緊蹙,正要幫米粒兒分析,米粒兒卻突然用眼神制止了她。她害怕,是因為她相信她所說的都是潛藏在河流下面的真相,她把手緊張而疲倦地放進她手裡,讓她握住自己,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感覺到安全,「我該怎麼辦?」她問,想起小柯《日子》裡的一首歌——「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該要如何面對,這一切?」 「你得去找那個姓史的校長。」杜兜兒說。 半夜,米粒兒從夢中驚醒,「我真的不能失去他們。」米粒兒拍醒睡在她身邊的杜兜兒,「我夢見我跟五班的孩子走在一條山間小路上,正說著笑著忽然就進了一個山洞,我們誰都沒有心理準備要進這個山洞,等到我們走了進去,我們立刻就手拉著手一個拉著一個都拽得緊緊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不知不覺地我就掉了隊,等我明白過來以後,狂奔著向我能感覺到的他們的位置沒命地狂奔。 「我聽得見我的學生的喊聲和哭聲,他們就在離我很近的前邊,其中幾個孩子還把他們的手伸給我,可是我無論如何也夠不到。我拼命地夠,拼盡了全部的氣力,想要夠到他們,在黑暗中,我們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卻不能重新走到一起。我害怕極了,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不是害怕那種黑暗,而是害怕失去他們,我想要喊,可是胸口直覺得憋悶,卻怎麼也喊不出聲來。 「兜兒,你聽我說,我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就是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失去什麼,就是小漁兒走的時候也沒有過,好像人家拿著刀子要從你的身體裡割掉一塊肉去,我害怕的不是那疼痛的感覺和血流如注的情形,我害怕的是眼睜睜看著身體裡的一個曾經珍愛過的部分被別人拿走,那是怎樣一種心痛啊,痛惜的不是自己,而是孩子,還有我們一起走過的這兩年半啊! 杜兜兒聽完米粒兒的夢,若有所思地說,你真的要做好心理準備,真的…… 她說:「米粒兒,你太脆弱了,你的世界裡一直都只有美好,陽光,童話和詩歌,我一直以為你可以這樣好好的,不受干擾地就這麼活下去,像是開在喧鬧馬路上的一株桂花樹,我喜歡聞見那桂樹的香,就像我喜歡看見你總是弄不明白的傻傻的樣兒。」 杜兜兒說著說著就不再看米粒兒了,她眼前晃動的全都是米粒兒從小到大她們相處在一起的歡樂時光裡的模樣,像是喃喃自語一樣地講著那些句子,心沉沉地仿佛就是在夢裡: 「還記得過去我們喜歡過的詩人顧城嗎?那個曾經被人稱作是童話詩人的顧城,他的那些詩呀,怎麼讀都能聞到那幽幽的桂花味,說起來可笑,我讀他的詩歌,總是會想起我們上的那所幼稚園,N大有好多地方都拆掉了,只有我們的幼稚園還是老樣子,小陽臺,粉白的樓,樹葉中間透出來的陽光,怎麼看都是一個童話的城堡……」 杜兜兒說著忽然停了一下,她想到米粒兒現在的處境,竟然想起了顧城那首黑色死亡的詩,她沒讓自己讀出聲來,卻在心裡默念著:「我把刀給你們/你們這些殺害我的人/像花藏好它的刺/因為我愛過/芳香的時間/矮人矮子一隊隊轉彎的隊伍/侏儒的心……」 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已經隨著這黑色的詩句浮上心頭,她憂心忡忡地看了看米粒兒,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重新躺了下去,她的臉上現出了明顯的倦意,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整齊地安安靜靜地伏在那裡,似乎已經睡熟了,杜兜兒聽著她勻稱的呼吸聲,發出很多年以來她所習慣的感慨,她還是個孩子呀,或者,她將永遠是個孩子。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輕輕歎了口氣,不知不覺地闔上眼也睡著了。 半夜米粒兒又醒了,翻來覆去地,「兜兒,」米粒兒剛含糊不清地一叫喚,杜兜兒心裡就猛地一顫,像是很多年以前她們在幼稚園裡聽到的呼喚,「剛睡著,好像聽見你讀那首詩,想起了自己寫過的幾句,『你來你來給你看我的舊傷疤/你拿著刀/還不是為了找到它/可是請你別告訴我的媽媽/你來你來給你看我的舊傷疤/我赤裸著胸膛/讓你可以更清楚地面對它/可是請你別告訴我的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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