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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米粒兒穿了一件藍灰色帶粉點兒的連衣裙,坐在車裡覺得自己就像坐南瓜馬車赴約的灰姑娘。

  小漁兒帶她到凱賓斯基,他們在那兒美美地吃了一頓大餐。

  雖然是中午,餐廳裡光線也很暗。點起了幽幽的燭光,洋溢著浪漫的情調,米粒兒的心裡漾起很多年以前初戀的感動。

  離開的時候,兩個西服格履的男人走進來,小漁兒恭敬地行禮,「秦總,這是我女朋友。」

  「真漂亮,小漁兒,你女朋友?」

  那個男人看了看米粒兒,眼鏡片後閃過兩道亮光。

  「謝謝你的車秦總。」

  「玩兒吧,玩兒得開心點,你,跟你女朋友。」

  走出飯店,米粒兒說,誰是你女朋友啊。

  小漁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為了岔開話題,他向米粒兒講起剛才那男人。「我們公司現在有兩個年輕副總,一個是搞技術出身的,另外一個是做銷售的,剛才那個,就是搞銷售的副總,姓秦,叫秦懷江,他到海南開會是我接待的,對我印象一直不錯,就是他把我提前調回來的,我想跟著他幹會比較有前途。」他說著,顯出興致勃勃的樣子。

  「在國企,他們說必須特別注意三條紀律,一是不能收錯錢,二是不能站錯隊,三是不能……」小漁兒說到這兒忽然頓住了,任憑米粒兒再怎麼追問,他也不肯說出那第三條「上錯床」。

  「小孩家,甭打聽那麼多。最重要是不能站錯隊,我現在看好秦懷江,他將來很有可能就是老總的接班人。不過他就是作風上那個了一點,喜歡追女孩,大家背後都叫他『秦淮河』。」

  米粒兒喜歡看小漁兒那副躊躇滿志、勝券在握的樣子,一個保持著旺盛的鬥志和堅定的自信心的年輕男人,很容易讓人感到他那股無往不勝的力量,也很容易被他吸引。

  他們倆穿過燕莎一層香噴噴亮閃閃的化妝品櫃檯,來到普拉那啤酒屋。短短幾分鐘裡,小漁兒接了好幾個電話,看上去非常忙。

  終於坐下,他們點了兩杯德國黑啤,一杯香蕉奶昔,隔著大落地玻璃窗,看外面河邊草坪上散步的外國人,還有領著蹣跚學步的混血兒的中國漂亮媽媽。屋子裡有淡淡的麵包和啤酒的香味,還有從身邊飄過的高頭大馬的洋人的香水味兒。有幾個穿著純棉T恤衫,看上去非常舒服的老外在不遠處的露天座位上非常舒服地曬太陽,米粒兒這才發現,小漁兒的皮膚也在海南曬得有點兒發棕了。

  小漁兒很快就把兩杯啤酒喝完了,開始點第三杯,他的酒量顯然在實習期間突飛猛進。酒喝多了,小漁兒話也密了,「現在看來,在N大科技形勢對我還挺有利的。我在海南時候跟的那個主管也回來了,有可能做銷售總監,這樣一來……」

  「我都想好了……」

  每當面對類似人生計畫的談話,米粒兒都會莫名地感到厭煩。好像有什麼東西如洪水猛獸般排山倒海地壓來,讓她透不過氣。她有北京人常有的得過且過的習性,就是說,對一種習慣,對一種習慣了的生活和生活方式,對環境,以及一種思維,都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一種依賴。這是一種懶散的習性,或者乾脆不客氣地說,是一種隨遇而安的惰性。但小漁兒顯然已經喪失了這種習性,米粒兒看著他興致勃勃地談論未來談論人生計畫時,感覺他像一隻在起跑線上呈離弦之勢的小豹子,就是那種感覺,一種讓人氣喘吁吁的感覺。

  話題繞來繞去,從海南到北京,從N大科技到某著名外企,其間小漁兒還說了他的簡歷放在獵頭公司,已經有人找他了,最終話題還是不可避免地回到宜林中學,回到米粒兒在宜林中學的去留問題上。

  事實上,米粒兒在此之前,在這個暑假裡,已經在譚恩湄等人按部就班的安排下,做好當初一五班班主任的心理準備了,她甚至已經做了六份家訪,找著一點兒帶班的感覺了。沒什麼特殊原因,一方面是習慣,對宜林中學的習慣,對李西航,嚴琳琳,于泉兒,譚恩湄,大貓小貓,甚至還有梁聞鷹的習慣;另一方面則是好奇,忽然間她接了一個班,只要想一想,那五十幾個小傢伙放在你手上,用一種天真無邪真誠無辜的表情看著你,你又怎麼能捨得放手呢?

  「等幹完一年再說吧,沒準兒幹完一年我就膩了呢。」米粒兒安慰小漁兒,心裡暗暗地打算至少幹兩年。

  小漁兒聽了有點不甘心,我都托秦總給你聯繫了兩個廣告公司了,你至少去試試啊。

  小漁兒煞費苦心地遊說,米粒兒卻漸漸走神兒了。自從進了宜林之後,她開始慢慢對學校以外的環境不太適應。即使是跟杜兜兒一起在酒吧或迪廳流連,她也會產生出異常強烈的虛幻感。仿佛身邊的環境並不真實,仿佛身處那樣一個環境中的自己並非真實的自己。總之離開宜林之後,她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宜林,並且不分時間地點場合。

  即使是在錢櫃唱卡拉OK的時候,即使是在天上人間看漂亮小姐蹦迪的時候,即使是在豹豪跟外地的英俊男白領胡亂搭訕的時候,即使是在仙棕林蕩秋千喝奶茶的時候,即使是在簋街的金鼎軒吃粵菜的時候,即使是跟杜兜兒在廣告公司參加頭腦風暴的時候,即使是此時此刻跟小漁兒在普拉那的時候,宜林的校園,學生,池塘,野花,千篇一律的校服,朗朗的讀書聲,都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瞬間鑽進她的頭腦。然後,周圍的一切就像退潮時的海水一樣迅速遠去,她的眼前就只剩下宜林。

  有好幾次,她在酒吧刷夜之後第二天站到講臺上,都會有一種恍惚的感覺。會想起馮東東說的,沒想到在迪廳遇見的最後一撥客人,竟然是中學教師。

  她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恍惚中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是年輕女孩兒米粒兒,時尚,前衛,敏感,多情,任性,散漫,愛跳愛鬧愛笑愛叫,漫不經心,隨心所欲;一個是宜林中學的米老師,端莊,沉穩,富於愛心,充滿了責任感,喜歡小孩兒。

  與此同時她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她對宜林產生了感情。

  這種發現並不確定,令她半信半疑。才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個她曾經拒之千里,極其抵觸的職業,怎麼可能就愛上了呢?她對那種正在生長的感情感到困惑。   新的辦公室,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米粒兒第一次坐進年級組的辦公室,新鮮,陌生,懷念。心情意料之外地複雜。想起團委那間小屋,對著窗戶的大楊樹,樹下經常閃現的孩子們的笑臉,團委的學生,那些假裝打掃衛生的高中學生,靠窗的辦公桌,辦公桌對面的居美錚。一年又過去了。不由得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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